津上俊哉：中国经济在走向日本老路

津上俊哉

“中国经济和30年前的日本越来越像”，很多人抱有这种看法。实际上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仔细观察同与不同，有利于展望今后中国经济的走向。首先列举三个类似点。

一、少子化的发展

关于中国的整体生育率，政府的报告显示与日本一样同为1.3，但根据联合国人口统计结果已经下降到1.16。随着收入的提高和高学历化，少子化现象不仅在日本，也是东亚的通病，但中国的少子化现象，由于强制性的计划生育政策而在加速进展。这一点与日本和其他国家不同，现在少子化速度已经超过日本。但是，认为“由于少子化带来的劳动人口减少会扼杀中国的经济增长”，这是一种夸张的看法。因为中国还有一手。如果延长现在男性60岁、女性55岁的退休年龄，就能弥补劳动人口的减少。这与日本过去20年鼓励孩子已长大的妇女回归工作岗位，以及重新聘用到退休年龄的男性来弥补劳动人口减少的做法很相似。

二、房地产泡沫

四年前，有一位中国房地产经营者曾说：“中国的房地产市值估计约为65万亿美元（约86万亿新元），超过了美、欧、日的总和。”听到这句话的日本人就觉得“这和30年前的日本一模一样”。

中国主要城市的房地产价格超过劳动者平均年收入的10倍，投资收益率不到房贷利息的一半，无论从哪个指标来看，房价都太高。这不仅加重了无房者的房租负担，以及购房者的还贷负担，还加速财富向拥有大量住房的富裕阶层集中，成了阻碍经济发展的毒素。

中国政府重视其不良影响，在2020年房地产泡沫再次爆发后，严厉地收紧面向开发商的资金链。但是，这种收紧资金的做法，导致从2021年开始房地产陷入史无前例的不景气，情景酷似日本在1990年代狙击过热的房地产泡沫经济的做法。日本这一过头的措施，导致泡沫经济崩溃，打开了“失去的10年”的大门。

这样看来，难免会有人担心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也会步日本后尘，但有一点和日本不同。由于中国政府垄断土地供应，强力介入房地产市场，因此房地产泡沫很难破裂。日本在1991年泡沫顶峰后的10年间，地价跌至原来的四分之一，很难想象中国会发生同样激烈的泡沫崩溃。

尽管如此，就此安心也为时过早。泡沫经济崩溃，就好比人的身体要把体内积存的毒素往外排一样。泡沫经济不崩溃，房租和还贷负担依旧沉重，财富向富裕阶层集中依旧会持续，继续阻碍经济增长。不论房地产价格继续上涨或大幅度下跌，中国政府都已经陷入了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三、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急剧增加

中国通过公共投资和减税等来弥补经济下行的缺口，使得财政赤字急剧增大，这一点也与日本相似。

尤其严重的是地方财政。根据财政部1月数据，2022年度的地方一般预算收入比前年减少了2%，但比当初的预算下降了6%。另外，占地方财政总收入三成、来自售地的收入比前年减少了23%。由于经济不景气，税收减少和大规模减税措施、冠病疫情清零政策带来的巨额核酸检查费用等高额支出，对地方财政来说，去年是雪上加霜的一年。

去年中央政府为了支撑经济增长，让处于困境的地方财政进一步发行特殊地方债券，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特别地方债券的新发行额，2020年为3万6000亿元（人民币，下同，约6980亿新元）、2021年为3万6000亿元、2022年为4万亿元，加上借款部分，近三年间发行了21万亿元以上的专项债券。

地方政府除了要负责地方债产生的正规债务外，还要对融资平台的隐性债务负责。根据1月公布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报告，正规债（地方债余额）和隐含债务合计的地方债，2016年为35万7000亿元，2022年为92万1000亿元，五年增加近两倍，预计2026年将进一步增加五成，达到143万5000亿元。这一剧增速度让人联想到日本在1990年代泡沫经济崩溃后，为应对经济和金融危机所积累的财政赤字。而且，与长期保持零利率的日本不同，中国长期国债、地方债券的利率接近3%，隐性债务的利率会更高。这一点与日本不同。单纯以此考虑，中国地方政府2026年仅利息就须要负担5万亿元以上，债务有可能像滚雪球一样继续膨胀。

这样单看地方财政的话，让人担心中国经济会不会走投无路，但这也是杞人忧天。因为中央财政的赤字在2022年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3%左右，从国库支出超过国库收入的金额（净赤字）来看，只不过才5%至6%，依然很健康。也就是说，社会保障等地方政府的负担在增加，中央却不提供足够财源，导致地方财政陷入困境。地方财政过度依赖土地收入也出于同样原因。

进入第三任期的习近平政权，面对中国经济的日本化，应该尽快着手实施地方财政可持续发展的根本性改革。否则，只应付眼前困难，将会对国民生活和金融体系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

最近两三年专项债券的大量发行，是以地方财政为主，但实际情况是为了支撑景气而实施的“国策”，所以也应该由中央负责偿还。关于养老金，也有必要改变从富裕地区向贫困地方转移财源的现状，要改为由中央直接负担的机制。

如果进行这样的改革，中央的财政赤字会急剧增加，也不得不大量发行国债，但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经济不会陷入僵局。因为中国现在持有巨额对外纯资产，即便发行国债也可以在国内充分消化，中央财政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不会破产，日本就是一个例子。

在少子化和老龄化的趋势下，中国中央财政不断积累赤字和债务，若走上日本的老路是最令人担忧的。中国人常说“学习日本的（失败）经验”，但却走了同样不好的道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是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客座研究员

现代中国研究专家

进入第三任期的习近平政权，面对中国经济的日本化，应该尽快着手实施地方财政可持续发展的根本性改革。否则，只应付眼前困难，将会对国民生活和金融体系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