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祥：商人的分量与总统的分量截然不同

陈国祥

台湾鸿海集团创办人郭台铭再度公开表达参选总统意愿。近四年前，他参与国民党总统候选人的初选，败给韩国瑜后愤而退党。这回他希望国民党修改游戏规则，让他得以突破规章限制，再次参与初选。他的举动引起热议，特别是要国民党两度为他量身打造参选办法，是否将自己凌驾于党章之上？这种企业领导人的行为模式，异于政治赛局的惯常章法，是否恰恰反映企业家不适合担任国家领导人？

郭台铭经营事业取得傲视一方的成就，近百万员工的企业横跨台湾海峡两岸，在全球供应链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连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任时，都希望他为美国制造业复兴发挥带头作用，亲自参加他的新厂开工破土典礼。他热心公益，大手笔捐助医疗与慈善。冠病疫情期间，台湾面临疫苗严重短缺，他带头捐助，克服难关，解除燃眉之急，博得满堂彩。如今他再次动念，欲重回政治江湖，在台湾卷起千堆雪。

郭台铭霸气过人，这种性格与作风是他事业大成的关键因素，但一成不变用之于政治，却显得格格不入。他对民主程序的认知，似与企业内部的规章无异，以为可以随时随意修改，只为贯彻经营者利益最大化的意志。然而，政府与政党不是营利事业，法规必须超越个人利害与好恶，大家一体遵行，而且必须保持一定程度的稳定性，不能说改就改。最重要的差别是，企业领导人可以一个人说了算，规则任他制订与修改；政府与政党则不能全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国民党四年前基于党的财务需求，破例让郭台铭以荣誉党员的特殊身分回党，但初选落败后，他马上翻脸，不但愤而退党，而且恶言相向，痛骂国民党提名人韩国瑜，反映他视民主竞赛规范如粪土，欠缺民主的基本素养。四年后想卷土重来，还要国民党“给一套办法”，为他开特例，简直是把国民党看成他家的分公司，必须依他的意思行事。

治国不同于做生意

许多企业经营者在自己企业王国就像关门做皇帝，恣意作为；民主政治体制判然有别，不容领导人自居于法律之上。否则，制度与法令不能对所有适用者具有约束力，领导人可以选择性遵守，也可任意造法，则国家法治和政党规范就荡然无存。郭台铭如果基于自己的便利，连党章都要为他任意捏揉，则他一旦成为国家最高领导人，民主制度和制度规章岂不成为贯彻己意的工具而已？

当然，政党以取得政权为主要目标，为最有胜算的人提供参选巧门有其正当性，但郭台铭选总统的主要问题不是出在资格，而在于是否适任。他能不能从一个成功的企业家转型成为称职的政治领导人？

经营企业和领导国家差异很大。领导国家是管理众人之事，政策目标必须多方关照，处事过程必须折衷调和，而且必须循法律而行，不能率性而为，因而受到诸多制度规章的制约。与经营企业最大的差异，在于政府权力倾向分立，有制衡机制，对于领导人的权力行使构成掣肘。

企业以营利为主要目标，领导人受既成制度与条例的束缚小，比较可以独断独行，而且企业组织因求利需求而设，可灵活操作，员工习于听命行事，便于领导人意志自上而下贯彻。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一旦主导国政，必然觉得绑手绑脚，不但政府机关、朝野政党各有主张，有权干预，连社会上各类公民团体、利益组织、媒体与民众都意见纷杂，吵闹斗争不休，与效率原则背道而行，所以难以快速决策，成就事功。

世界上商人从政而成为国家领袖者不少，但非常成功的事例不多。特朗普就是一个显例。他没有从政经历，一直在经营自己的事业，行事独断独行，不谙沟通协调，所以常遭强大阻力。他又缺乏宏观全局的视野，习惯从单一目标着眼与下手，政策皆缺乏全面性关照规划，比如崇尚“美国优先”，置盟邦利益于不顾，迭遭反弹，损害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威信与地位。他基于企业经营思维大幅减税，虽然增进企业投资意愿，提振经济成长率，但也恶化了政府财政以及贫富差距。他举起棍棒遏制中国崛起，但偏于关税手段的运用，而拙于结合盟邦群策群力，结果效果不彰。

特朗普执政四年期间，生意人的习气未改，一贯漠视制度、法律与价值平衡，经常恣意妄为，结果施政阻力丛生，导致政绩贫乏，最终为了一己政治利益而煽惑支持者闯进国会，不但干扰议事，更对美国民主造成巨大伤害。他的执政绩效跟他宣扬的目标差距很大，即使是“商人救经济”经不起长远考验，连“制造业重回美国”几乎也交白卷。他所留下的后遗症甚至远大于执政的功绩，无法作为商人从政的成功典范。

特朗普的执政作为与绩效证明，商人总统不必然是促进国家发展的万灵丹，韩国前总统李明博庶几近矣。李明博经营企业的绩效不下于特朗普，他还经过首尔市长的转型历练，再从卓越的市长升为被寄予厚望的总统。不过，他的政绩同样不及格，最昭昭在目的是他在竞选总统时提出的“747经济发展计划”承诺，结果一项也没有达成，其中最受瞩目的经济成长率，五年平均为2.9%，离他宣示的7%目标相差甚远，砸了商人从政擅长搞好经济的招牌。李明博总统任内在外交上及对抗朝鲜问题上亦乏建树，内政上却留下不少弊端，尤其是围绕亲属以及亲信的腐败丑闻层出不穷，最后连他本人也因涉贪而遭牢狱之灾。

郭台铭不拘一格、狂放挥洒的性格超过李明博，近似于特朗普，处事的精明干练与超凡的达标能力无可置疑。但他不受制约的创业家性格、畅行己意的企业家作风、霸气而霸道的行事模式，在在与国家领导人的应然之道与优越特质格格不入。他最受人质疑之处是在中国大陆拥有庞大资产，一旦当上总统，能否不受对岸胁迫而完全自主；而且他的两岸与国际的企业关系盘根错节，能否在利益回避上无懈可击，不无疑问。

郭台铭是一个成功企业家，却是政治的实习生，政治方面的言行不成熟也不圆融，还称不上是一个练达的专业政治人物，很难快速转型，一旦成为总统候选人，必定备受民进党攻击，造成累累伤痕，也必定状况连连，可能造成的问题比解决的问题还多。所以要台湾民众相信他会是一个称职的总统，真是嘎嘎乎其难。

作者是中央通讯社前董事长

台湾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