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早报

顾尔德:疫情恶化下的台湾穷人


 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  更新时间:2023-01-27 07:55

顾尔德

已延续三年的冠病疫情重创全球经济,尤其对财富分配影响重大——从全球层次到个别国家地区都如此,从非洲撒哈拉以南到亚洲四小龙的台湾皆然。

世界银行去年底出版的《贫穷与共享繁荣报告》(Poverty and Shared Prosperity 2022)指出,疫情造成1990年以来全球对贫穷斗争的最大挫折,估计2020年全球疫情导致约7000万人陷入极端贫穷,是1990年以来最多的一年。从1990年到2019年,世界各地的极端贫穷均大幅下降,但疫情逆转这个趋势。2020年是个历史性转捩点——全球收入趋同的时代结束,收入日益走向分化。

疫情对贫穷族群伤害最大:收入最低40%人口承受的收入损失平均为4%,是最富裕20%人口的两倍。这让全球不平等出现数十年来首次上升。报告首度把极端贫穷线从每天1.9美元上调至2.15美元(约2.5新元至2.83新元)。到2020年底,每天生活费不足2.15美元的人口估计已达7.19亿,主要集中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

在亚洲,“四小龙”受到疫情冲击程度不一。若以经济增长率为指标,过去三年新加坡与台湾表现最好,韩国次之,香港最差。台湾在疫情期间得到一个等了好久的好消息:2021年跻身人均国民所得3万美元之列,这也是晋身“发达国家”的各种标准中最严格的一个——新加坡最早达标,台湾是四小龙中最晚的。据台湾经济学者陈添枝指出,二战后由发展中国家晋身为高所得国家者,若不计经济规模较小的新加坡、香港,以及不是靠工业化致富的产油国,全球就只有韩国和台湾两个案例。

过去两年疫情期间,台湾政府大力宣传一些亮丽经济成绩,包括人均所得超过3万美元、2021年经济增长居四小龙之首、去年一度预期人均所得会超越日本(其实是日元大幅贬值所带来的虚象),还有在中美经济脱钩下,台湾半导体产业如何备受全球瞩目。问题是,一般小老百姓看到这些“台湾之光”时,心中不免出现一个大问号:“为什么我的薪水没涨?还是一样穷?”

疫情这三年来,台湾的所得分配也的确在恶化中。

过去台、新、韩所得分配都算平均。就2021年的基尼系数而言,韩国0.31、台湾0.34、新加坡0.39,在全球而言都居中上水准,只有香港贫富差距较大,最近一次调查是2016年的0.47。台湾主计长朱泽民也指出,2021年全国所得最高的1%占全国所得比例,台湾与日本都是10%,韩国是12%、新加坡是14%,远低于美国的22.7%。

不过,最近公布的几组数据却传达出所得分配的警讯。

超过68%薪资小于平均数

首先,台湾虽然年年调升基本工资,但名义薪资的增长都被通货膨胀吃掉,甚至出现实质薪资连续两年倒退。2022年11月全体受雇员工平均经常性月薪4万4371元(台币,约1900新元,下同),年增率2.86%,创22年新高,但不敌同期通胀率2.97%,去年1月至11月实质经常性薪资年减0.11%。2021年衰退0.05%,更是2017年以来首度负增长。

其次,官方公布2021年全体受雇员工全年总薪资中位数为50.6万元(月薪4.2万元),相较前年增加0.5万元。但是总薪资平均数为67万元(月薪5.1万元),比前年增加2万元。“平均数”高于“中位数”,代表少数人的超高薪水拉高平均数,但有超过68%的受薪者薪资小于平均数,同时有一半受薪阶级的月薪小于中位数的4.2万元。这也代表所得分配差距扩大。

第三,2021年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分配比率,受雇人员43.03%,营业盈余36.53%,固定资本消耗15.74%,间接税净额4.7%。这代表在经济蛋糕中,劳工分配到的低于一半。1990年代中期,劳工分配占比还有五成,之后就长期跌落在五成以下;相对的,1990年代初资本家吞下不到三成的蛋糕,2021年的36.5%则创新高。

上面提到台湾有一半以上职工薪水不到4.2万元,这也代表一般薪水阶级如果要养家,这个家庭很容易变成“贫户”——尤其是在生活费高的台北市。

“贫户”不是台湾法律用词,政府官方用词是“低收入户”和“中低收入户”。台湾贫穷是以最低生活费界定,亦即所得低于可支配所得中位数的60%。低收入户标准是:家庭总收入平均分配全家人口,每人每月在最低生活费标准以下。台北市今年最低生活费标准为1万9013元(2021年台北市为1万8682元、台湾省是1万4230元)。

如果三口之家仅靠一份中位数薪资4.2万元渡日,就成了低收入户(平均每人只有1.4万元),如果三口之家夫妻双薪而且都只领台湾法定最低工资2万6400元,那人均收入也只有1万7604元,还是低于台北市最低生活费标准。如果三口之家夫妻收入各5万元——这个高于中位数的薪资在台湾已算不错,刚毕业大学生薪水大概3万元出头——若其中一人因故无法工作,这家人就落到贫穷线下。

至于中低收入户标准线,是划在最低生活费的1.5倍,台北是2万8500元。换句话说,台北市一家三口如果只靠一个领8万5000元高薪的人养家,这个家庭依然还是中低收入户。

台湾为穷人设下的社会救济网牢不牢靠?为了防弊,低收入审查标准有一些严苛到不合理的规定。例如,年满16岁未满65岁者,除非有可被证明的理由,否则一律视为有工作能力,在计算该户平均所得时,即使失业仍会被当成领有基本工资计算。这个“虚拟所得”让家户总收入虚增,而可能不符补助资格。

救济制度对于“家户”的观念还停留在传统家庭的想象。“家庭总收入”包括同一户籍或共同生活的其他直系血亲。此外,还设有不动产上限,如果在台北市全家人口的不动产超过906万元,就要被排除。这个限制很不合理,在房价超高的台北,要一个没有工作或收入微薄的人卖掉唯一可倚借的房产,他的动产收入就超出领取扶助的标准而失去资格;如果依然没有好工作机会,只能坐吃山空。这不是理性的做法。很多穷人因为房子问题而领不到救济。

2021年台湾的法定贫穷人口仅有1.3%(约30万人),远低于韩国的16.7%、日本的15.7%——全世界大概只有号称“脱贫成功”的中国大陆,官方数据比台湾低。台湾反贫困联盟召集人简锡堦批评,这个数据不真实。若比照日本贫穷人口比率,台湾至少有350万的穷人;换言之,约有300万穷人被排除在贫穷人口之外,包括缴不起全民健保费、国民年金、非典型(临时性派遣工)工作者,还有缴不起孩子学校营养午餐费的家庭。

“小确幸”心态产生虚幻感

欧盟对贫穷定义最宽松,依其设定的“剥夺指标”(deprivation indicators),没有储蓄;负担不起一年离家渡假一周;两天吃不到一次肉或鱼等蛋白质;缴不起房租或账单;住屋无法取暖;无法因应非预期支出;买不起洗衣机、汽车、彩色电视、电话等,只要符合以上四项指标就被认定为贫穷。相对的,台湾扶贫标准的设定充满防弊思维,也让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掉落在社会安全网之外。

台湾贫富差距扩大也和产业转型有关,经济增长高度依赖资本驱动,被称颂的高科技产业,高度倚重自动化设备,并不需要太多一般员工,只缺高薪工程师。疫情重挫第三产业,尤其是旅游、餐饮业的中下级员工受伤最重,一些自营小商家也纷纷歇业,更恶化了所得分配。

贫富差距恶化,但民众被剥夺感不强,一方面是因为相对于其他国家地区,台湾有较高的购买力平价(PPP),也就是以相同所得,在台湾可以享受到比PPP较低的国家更好的物质条件。另一方面,“小确幸”是台湾年轻人颇普遍的心态,泡泡咖啡馆、一顿美食或一趟小旅行,就能让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若不考虑存钱买房,4.2万元的薪水可以让他们享受小确幸,甚至产生“中产”的虚幻感。殊不知,稍一不慎就会跌落到贫穷的深渊。

作者是台湾资深媒体人

网媒《新新闻》总主笔

台湾为穷人设下的社会救济网牢不牢靠?为了防弊,低收入审查标准有一些严苛到不合理的规定。救济制度对于“家户”的观念还停留在传统家庭的想象,并设有不动产上限,如果在台北市全家人口的不动产超过台币906万元,就要被排除。很多穷人因为房子问题而领不到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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