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公投、局部动员与核威胁

孙兴杰

俄罗斯在乌克兰占领区举行公投后，不出意外的话，将宣布占乌克兰领土20%的四州成为俄罗斯的领土；与此同时，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法令展开局部动员，征召30多万士兵。俄乌战争进入第八个月的时候，越来越朝着绝对战争的形态演化。俄罗斯如何能再使用“特别军事行动”或者“既定计划”这样的字眼，来描述现在的战争呢？

非但如此，普京及高官毫不忌讳做出使用核武器的威胁，让核战争的阴云密布。俄乌战争不仅挑战了二战结束以来《联合国宪章》的基本原则，也在打破美国核爆广岛、长崎以来形成的国际核禁忌。核战争不能打，也打不赢，这是世界共识。俄罗斯作为世界核大国，发出核战争的恐吓与威胁，由此对国际秩序的战略基础和道义伦理构成巨大冲击。战争终归会结束，但是战后的俄罗斯将以何种身份示人？

普京从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回国之后，突然宣布在占领区举行入俄公投，同时展开“局部动员”，征召士兵。此前，普京曾对印度总理莫迪说，会尽快结束战争。但普京所采取的两项重大举措，无疑是升级了战争，核战争的风险骤然成为各国面临的巨大挑战。普京难道是为结束战争而升级战争？

首先，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面临的局势日渐清晰，持续的消耗战的结果是俄罗斯的失败。乌克兰军队从9月初开始战略反攻，20多天收复了9000多平方公里领土。即便在卢甘斯克、顿涅茨克两州，乌克兰的反攻，基本上将俄军经过三个月苦战的第二阶段“特别军事行动”的成果归零。另外，俄乌两军的战力对比，在部分战线已经出现逆转。换句话说，以目前的常规战争来看，俄军防线溃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还不小。

其次，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以外的经济、外交战场鲜有进展，美国及其盟国对俄罗斯的制裁陆续加码，欧洲能源“去俄化”已经不可避免。在联合国以及地区多边外交场合，俄罗斯几乎没有得到支持，而乌克兰获得了近乎无限的支持，美国已经向乌克兰移交防空系统。

最后，俄罗斯在过去七个多月来，装备和人员损失严重，局部动员只能在表面上解决兵员短缺的问题，但新征召的士兵需要训练和装备，要形成战斗力还要时间。另外，局部动员打破了“特别军事行动”的说辞，使得俄罗斯公民被近乎无差别地卷入战争之中，年轻男性纷纷出境躲避征召，对俄罗斯的国内政治结构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冲击。可以说，局部动员对于扭转当下俄乌战场态势，几乎没有实际影响，但对俄罗斯国内的冲击是巨大的。

“局部动员”意味着俄罗斯从“特别军事行动”进入了“战争”，以战争来占领他国领土，俄罗斯面临内外考验，尤其是精英阶层已经难以置身事外。真正的“大招”是宣布在占领区举行入俄公投，这意味着俄罗斯已经选择一条单行道，通过公投的方式将他国领土并入本国，而以核武器来恫吓乌克兰，开启一个核大国以核武器抢夺领土的先例。

首先，在乌东占领地区举行公投，并入领土，这是2014年“克里米亚模式”的翻版。问题在于，克里米亚入俄八年，并没有得到国际承认。如国际法学者所阐述的：“军事占领者在整个战争期间不能取得领土主权，这是一项历史悠久的、明确的国际法规则。”俄乌现在还是战争状态，无论占领还是公投，都不会让乌东地区变成俄罗斯的“领土”。乌东地区的公投入俄，目标可能是增加自己的谈判筹码，遮掩当下俄军在乌东地区的颓势。

其次，入俄公投最大的影响在于核武器。俄罗斯宣布乌东地区为俄罗斯“领土”之后，便可以用保卫领土的名义动用核武器，这是俄罗斯核战略中所明确表述的。普京以及前总统梅德韦杰夫的讲话，更是明白无误地发出了核战争的威胁。以核威慑来阻止乌军越来越猛烈的反攻，或许是俄罗斯的如意算盘。核武器也是一种武器，核武器最大的威力是威慑，如同在2月24日之前，俄罗斯强大的常规军力对乌克兰以及西方都构成了强大的威慑，但开战之后一个月，这种威慑力近乎消散。

俄罗斯的核威胁很难成为有效的威慑力。其一，俄罗斯如果将战术核武器用于乌克兰战场，目标是什么呢？阻止乌军反攻，还是毁灭乌军？核武器作为终极武器，如果不能达到结束战争的目标，便会跌落神坛，最终的结果是共同毁灭。其二，美国和北约已经明确拒绝俄罗斯的核威胁，美方已经私下告知俄罗斯，动用核武器会产生的“灾难性后果”；事实上，开战之后，俄罗斯多次发出核威胁，但并未达成预期目标。

局部动员、公投和核威胁，不仅改变了俄乌战争的形态，也对二战以来的国际秩序根基造成重创。这意味着战后世界秩序将大不同于当下，或许普京至今尚未考虑到，自己对俄罗斯以及世界造成了多么大的挑战。

作者是中国国际关系学教授

如国际法学者所阐述的：“军事占领者在整个战争期间不能取得领土主权，这是一项历史悠久的、明确的国际法规则。”俄乌现在还是战争状态，无论占领还是公投，都不会让乌东地区变成俄罗斯的“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