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舟：中国开放国门面临的防疫难题

叶胜舟

世界卫生组织和美国、欧盟、中国等疾病控制机构都承认，目前冠病疫苗只能有效预防重症和死亡，不能有效阻止病毒的感染和传播。接种疫苗数月后，保护效力减弱，就须要加强针提高抗体水平。因此，客观而言，中国政府坚持“动态清零”总方针有一定的理据，并不是机械化，而针对奥密克戎病毒的特征已经动态放宽防疫政策。

奥密克戎传染力太强，完全动态清零难度很大，西安封城时首提“社会面动态清零”。只要在已封控区域内发现新增阳性就好办，如果没把握，中风险区域就划大些，例如形成合围区。

中国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6月5日明确要求防控“九不准”，6月27日发布第九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方案》，入境人员、密接、高中风险区、次密接等隔离时限纷纷缩短，更是力证。8月7日，中国民航局优化放宽国际定期客运航班熔断机制。8月下旬，中国在多国大使馆宣布，允许持有效APEC商务旅行卡的外国人、持有效学习类居留许可的外国留学生赴华。8月31日零时，中国海关启用第九版出入境健康申明卡。

这些放宽措施与其他国家和中国民众期望相比，还有明显落差，所以感受不深。尤其地方政府具体防疫措施频现“一刀切”，普遍地偏严、偏紧、偏早、偏长。

上海封城以来，中国民众对过度防疫的容忍度明显偏低，多次质疑执法和政府公信力，多次引爆舆情危机。例如，上海“巴黎贝甜”罚款事件、榆林5斤芹菜农药残留超标罚款事件、中秋节贵溪12岁女童惨遭村支书强奸事件、贵阳涉疫人员隔离转运车辆侧翻27人遇难事件等。

对中国而言，“动态清零”防疫总方针当然不会如改革开放一样，成为基本国策，长期执行。冠病疫情防控从目前的“参照甲类”回归为“乙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打开国门重新开放也只是时间问题，决策之前须要考虑一系列重大因素，包括但不限于：

一、反复感染。奥密克戎有很强的免疫逃逸能力，无论是疫苗免疫或感染免疫，产生的抗体在三至六个月后都明显衰减。

中国人口基数很大，一旦“躺平”不守国门，全国每天报告阳性患者逾百万起怎么办？每天死亡逾千起怎么办？这样悲剧持续半年以上怎么办？自愈或治愈后再次阳性并传播怎么办？前一波疫情未平息叠加后一波新变异毒株疫情怎么办？现在支持“躺平”的民众，届时后悔又开骂怎么办？

二、老幼防护。中青年可以熟练做键盘侠，对防疫冲击经常表达不满，放大自己的声音。老人、儿童、重大疾病患者是冠病高风险人群，未全程接种疫苗的也以这三类人居多，他们不会或不熟练使用智能手机，话语权更小，只能借助近亲表达和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中国文化传统尊老，我们迟早也会变老，绝不能实施社会达尔文主义，眼看着老人笼罩于病毒的死亡阴影之中。

三、医疗挤兑。中国人口多，城乡差距大，东西差距大，贫富差距大，船大调头难，医疗资源总量不足。如果放松防控甚至直接“躺平”，大量医院和医务人员因感染或密接被隔离怎么办？如不隔离导致病人感染甚至致死产生医疗纠纷怎么办？医疗资源极易挤兑怎么办？老人、儿童、孕妇和重大疾病患者的健康受到严重威胁怎么办？

四、病毒变异。每隔半年左右，全球就流行一个优势冠病毒株，今年冬天是否再流行新毒株（例如BF.7）？致病力比奥密克戎更弱还是更强？世卫组织曾强调，奥密克戎毒株之后“仍有可能出现更具传播性和更危险的变种”；世卫总干事谭德塞也说：“出现更危险变种的风险永远存在”。

五、猴痘疫情。今年7月，世卫宣布猴痘疫情已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与冠病疫情同样最高级别。现在借助冠病疫情入境隔离，中国几乎将猴痘疫情挡在国门之外，今后不执行入境隔离，如何防控猴痘？

六、奥密克戎危害。果真症状很轻？果真没有后遗症？3月初，日本卫生部一个专家组发布研究报告，提出1月至2月奥密克戎毒株在日本的病死率约为0.13%，高于季节性流感0.006%至0.09%的死亡率。9月12日，《华尔街日报》报道，研究显示，冠病引起的疾病导致美国劳动力减少约50万人。9月13日，世卫公布至少1700万欧洲人在2020年和2021年遭遇冠病后遗症困扰，超过欧洲累计感染1.024亿人的16%。

七、基层治理。如何说到做到“人民至上、生命至上”？有多少官员如亲人一般关心平民尤其底层弱势群体的冷暖死活？很多次生灾害可避免，至少可大幅减轻，却屡次发生。为平息民怨民愤，通常匆忙找几个小鱼小虾（以县处级居多）做挡箭牌、替罪羊，祸根祸首依然如故。以封城为例，现在时间明显缩短，一般不超过两周，如果早有应急预案并认真演练，做好物资、医疗、核酸和转运等保障，就可化解至少五分之四的民怨。

八、动力机制。1980年代改革开放、2008年抗击金融危机，中央和地方上下齐心。抗击冠病疫情历经33个月，如今中央与地方未必齐心。尽管中央指令“疫情要防住、经济要稳住、发展要安全”是三位一体，地方仍然以防疫为压倒性的首要任务。没防好，尤其大陆政府二十大前没防好，乌纱帽很快就没了，职业生涯划句号；防得好，权力和位置保住了，经济发展可以慢慢来。

中国防疫目前有两种对立的声音：“清零派”和“共存派”。笔者偏好中庸之道，两派不是不能调和，只有都往中间走，兼顾平衡多方利益，才能形成共识、凝聚人心。清零派重点思考怎么减少过度防疫，共存派重点思考怎么避免医疗挤兑。打开国门、放宽防疫是必由之路，但不宜急就章，简单一放了之，须要理性渐进。今冬明春就是较好的观察窗口、调整窗口，分步压缩入境和密接隔离时间，分步放宽入境人员接触范围。

改革开放初期，思想僵化，阻力重重。广东一飞冲天成为“杀出一条血路”的猛先锋，经验之一就是打左灯向右转，遇到绿灯加快走，遇到黄灯慢些走，遇到红灯绕道走，总之还是往前走。这是中国政治智慧，如今仍然有强大生命力。

作者是上海时事评论员

清零派重点思考怎么减少过度防疫，共存派重点思考怎么避免医疗挤兑。两派不是不能调和，只有都往中间走，兼顾平衡多方利益，才能形成共识、凝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