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迎竹:作为客厅的东南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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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与后院的差别是,客人来到厅堂上,必定要对主人恭敬有礼,表现得文明讲理,尊重主人的规矩。
近日,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风尘仆仆参加了欧洲的七国峰会,再转往乌克兰和俄罗斯,除了为国际社会因俄乌战争而遭受的粮食与化肥危机发出解决问题的强烈呼吁,也尝试对俄乌两国领袖提出停战建议。虽然一般相信远从八九千公里外的印尼前来的停战呼声,不可能说动普京与泽连斯基,但佐科所代表的印尼在国际社会的影响潜力,值得重视。
印尼的人口和幅员都是西太平洋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国,多年来经济一直稳健增长。佐科八年来励精图治,要不是冠病疫情耽搁了两年,各方面成果可以更好。更重要的是,佐科力行印尼建国五原则的世俗主义政治,压制极端主义势力,对多元宗教与族群的东南亚人民来说,应该加以肯定。
不以宗教和族群教条为制约的世俗主义政治与经济思维,对东南亚区域至关重要。据学者廖建裕教授两年前发表在《怡和世纪》的文章指出,东南亚每一个国家都是多元族群与宗教的社会,整个地区就是四大宗教文化的交汇点。
因此,东南亚实际上比三大宗教汇集的中东,有更丰富精彩的人文精华,加上天然资源丰富,气候得天独厚,如果各国在国内都能以世俗之道励精图治,在区域能形成团结互利、取长补短的共同体,则长治久安、永享太平就不是梦。
未来五年,也或许10年内,美中之间的角力不会停止,美国与西方和日韩等形成的“自由阵营”,弱化俄罗斯和中国,以减低威胁的动作,只会在程度上有所调节,大方向不会改变。
过去两年,东南亚地区已经深刻感受到这股强风,大国领袖无事不登三宝殿,纷纷前来串门,拿出各自的战略棋盘,试图晓诸国以大义。
大国密集来访、邀访或关切本地区,显然令东南亚国家受宠若惊,因此,无论个别国家或亚细安集体,都一再表达不愿选边站的态度。但我们忧虑选边站的压力,主要原因是害怕东南亚成为群雄随意来去施压,被要求满足非本国利益的事,甚至因卷入大国角力使自己被渗透、被带风向,乃至成为斗争的前线热点。
毕竟,无论东边的美国、北边的中国,还是西边的印度,都是得罪不起的庞然大物,无论市场、人才和物资,都远比俄罗斯更具有影响力。目前斗争虽然局限于中美双方,但印度崛起后,不排除也想影响东南亚。
由于国际舆论习惯类比,东南亚常被一些论述认为是地缘最接近的中国的后院,好比中南美洲之于美国。久而久之,东南亚人也不免有这种想法,甚至产生自我矮化的心态。
然而,正因为大国关注,更显得东南亚地缘的重要性,完全不是中南美洲可比。东南亚不但自古以来是重要航道,在全球化时代更具有两大洋中心位置的关键意义。因此,把地图摆正来看,东南亚不但不是谁家的后院,反而应该被视为两大洋之间的豪华客厅,可以待客、商谈、交友,无论谈文论艺还是买卖交易,都能在门户开放的环境里获得热情接待。
客厅与后院的差别是,客人来到厅堂上,必定要对主人恭敬有礼,表现得文明讲理,尊重主人的规矩;如果我们把自己视为后院,就非常不明智,因为偷鸡摸狗的事,要挟行贿,破坏规矩,欺善怕恶,都在后院发生。
从一个人到一个国家,以致一个国际组织如亚细安,自我定位非常重要。定位准确不但会决定自我的评价,也会影响外人相对待的分寸。
大国都希望小国邻居能听话,尤其缺乏民主自由意识也不懂得相互尊重的大国;但如果小国本身从意识上就自觉是小弟,这种关系一旦定型,就是对自己长期的制约。芬兰和瑞典对待俄罗斯,与白罗斯就是两种典型,差别在于芬瑞两国富裕自立,朋友也多,就算没加入北约,对克里姆林宫也能保持正视;白罗斯在很多方面仰赖俄罗斯,吃人嘴软,大哥要杀人放火也只好帮忙提油桶拿刀。
作为两大洋之间的客厅,东南亚可以掌握对自身有利的话语权,设定议题,邀请宾客,让世界严肃对待本地区的意见。这听起来像是新加坡长期在做的事:举办重要的国际会议,在国际场合对重要课题发声。然而,如果本地区一直只有新加坡在这样做,是不够的。
亚细安各国必须更深入体会对外维护集体利益的优势,以一个平台作为基础,坚定向大国传达我们的关切与想法。尽管各国可能有不同的利益考量,但找出共同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在涉及区域事务上从集体意识出发考虑,与大国合作互惠或保持距离,才能避免集体利益遭侵蚀,组织效能被削弱,最终在大国斗争中被牺牲,这应该是最理想的状态;最低限度,可以长期维持区域内免于成为战火的焦点。
目前要做到这一步,最大软肋是亚细安一些国家太贫困,政治上也因权力垄断而封闭,从民间到权力官方都容易受影响,成为区域团结的潜在破口。当一两个国家因本身或甚至领导人自己的利益而与集体意志脱钩,慢慢就可能冲击成员国之间的信任,打击组织效能,这是最不该发生的事。
因此,在亚细安内部设定10年目标,帮助落后的伙伴致力提振经济,改善人民生活,同时在人民间开展亚细安团结平台的意识,深耕和平发展理念,对确保本区域长治久安,人民免于背井离乡躲避战火,无疑非常重要。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评论员 tanet@sph.com.s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