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俊:机会主义的土耳其
陈留俊
在美国著名战略理论家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1997年出版的《大棋局》一书中,乌克兰和土耳其同属地缘政治支轴国家,足以影响地区乃至全球地缘战略格局。如今乌克兰遭受战火洗礼,战争结束后将固化它在欧洲战略格局中的角色和地位;土耳其则在利用机会主义策略,争取自己的国家利益最大化,它所表现出来的不确定性,很可能影响更大范围内的全球战略格局。
近期,已向北约提交加入申请书的芬兰和瑞典政府代表团到土耳其访问,谋求这个北约30个成员国中唯一公开反对的国家的支持。土耳其的要价很明确,包括美国的F-35战机合作项目,停止支持库尔德工人党(PKK)等。谈判虽然陷入僵局但还不是死局,待价而沽的土耳其正利用这一有利的主动地位。
F-35战机合作项目被美国停止的主要原因,是土耳其购买了俄罗斯的S400防空导弹,另一个原因是与土耳其在塞浦路斯有领土争端的希腊坚决反对;西方国家对PKK的支持一直使土耳其耿耿于怀,如今更是直接指出,除了芬兰、瑞典,PKK背后还有法、德等国的支持。这是破坏土耳其国家安全的主要外部因素,须要对方严肃面对。
不仅如此,土耳其还利用乌克兰战争的机会两边下注。一方面,土耳其凭借自己的地缘优势及友好关系,积极推动俄乌双方直接谈判,保持与双方的有效沟通,努力缓解危机的加深;另一方面,作为北约成员国,土耳其一直避免直接参与对俄罗斯的制裁,小心维护着与俄罗斯的合作关系,也维持着自己的战略自主性。与此同时,土耳其也毫不犹豫地利用这个机会,采取具体行动攫取战略红利,出兵伊拉克和叙利亚打击PKK武装分子,削弱国内叛乱势力,以遣返难民的名义在境外建立军事缓冲区等。这些都令人震惊地没有被西方国家公开谴责或反对,更不用说制裁了。
土耳其的机会主义当然与其地理位置和历史背景有关。地处“三洲五海”之地的土耳其,是东西方交通的枢纽,各大文明交汇处,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承续东罗马和奥斯曼帝国的荣光,却曾陷入与俄罗斯200多年的苦战争夺中,又被西方世界无情肢解瓜分过。在与各大势力周旋角逐中寻求崛起机会,是自国父凯末尔就有的愿望。
被称为“新时代苏丹”的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乌克兰战争使全世界无暇他顾,打垮俄罗斯不是他的目标,振兴土耳其才是使命所在,更何况他与普京有着远超想象的共同点。比普京小两岁的埃尔多安曾是专业足球运动员,与擅长柔道的普京一样拥有坚强意志。自2003年出任总理以来,他在土耳其掌权将近20年,除了执政时间接近,还与普京一样在总理与总统岗位上自由切换,并成功保持国内政治的绝对权威。
与普京“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俄罗斯”的政治雄心相比,埃尔多安的政治雄心在他2016年遭遇政变后变得更激进强烈,他当时能顺利过关也多少仰仗普京的及时提醒。这种雄心在20年后,依然面临严重的挫败危险与无助绝望,这是他们内心共同的伤感,在政治生涯的末期放手一搏,就成为非常可能的选项。
对西方世界的矛盾情感也是土耳其采取机会主义策略的主因。与冷战后俄罗斯曾希望倒向西方相似,积极要求融入西方社会的土耳其,却被当作伊斯兰异教徒对待。1987年申请加入欧盟,1999年获得候选国资格,2005年启动入盟谈判,至今依然被拒,而战争中的乌克兰则可能走上“火线入盟”的程序,这让土耳其情何以堪。
作为北约中仅次于美国、欧洲最强的常规军力国家,土耳其在这个军事组织中没有得到相应的信任和话语权,接受先进武器装备时需要接受种种保留和限制;在塞浦路斯问题上则几乎被一边倒地反对,又让土耳其愤怒异常。心存芥蒂的土耳其在面对西方世界时不得不考虑到,对抗就力有未逮,顺从则处处受压,想要提升影响力并实现大国抱负,冲动的俄罗斯与乌克兰战争看来就是难得的好机会。
今年首季,土耳其虽在货币贬值的刺激下获得7.3%的经济增长率,但超过15%的通货膨胀率和超过12%的失业率仍充满隐患;在对外关系上取得突破,显然是解决国内危机的方式之一。在西方与俄罗斯之间保持微妙平衡,并在关键时刻成为可以决定双方成败的战略因素,从而获得与双方平起平坐并漫天要价的机会,将是土耳其机会主义策略的最高境界——如果搞砸了,则可能是一场世界大战,当年的奥斯曼帝国就是那样。
布热津斯基警告过,“必须谨慎地避免疏远土耳其”,看来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长期与西方若即若离的关系,已经使土耳其变得更加伊斯兰化,更加帝国化,更加激进化。土耳其也许正从思想到行动上,成为这个世界最大的机会主义者,也可能是最危险的一个。
作者是中国扬州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