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猛：俄乌战争彻底改变国际政经走向

梁猛

俄乌战争爆发后，影响中国宏观经济的最大因素，已经从国内转向国际。上述转变完全改变了年初对中国经济作出的各种预测的前提条件。笔者认为，国内疫情、三重压力等都不再是中国经济所面临的最重要影响因素，俄乌战争所导致的中国外部形势严峻和不确定，才是中国经济的颠覆性风险。

俄乌战争给了美国“统一欧洲”的机会，原来发达经济体之间的利益斗争大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协调一致的制裁行动。这意味着中美摩擦从单打变成了团体赛。从中美各自盟友的综合实力对比来看，接近二比八。俄罗斯目前遭到的经济制裁如果原封不动对付中国，在内循环还不平衡不充分的前提下，中国很难有胜算。

俄乌战争结束后，中国的策略是要在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基础上，求大同存小异，尽可能维持现状，要全面展现负责任大国和平发展的诚意。一方面在和平环境下，西方国家之间的各种不和谐因素将逐步展现，在行动上要取得高度一致并不容易；另一方面，美国领导的制裁行动是一把双刃剑，即使是美国盟友，也会感受到美国霸权对自身的威胁。因此在战后，各国对国际美元体系、国际结算网络、能源粮食信息安全等问题，都会从之前对美国的“信任”转为“有所顾虑”。国际货币多元化、非主权数字货币、能源和粮食安全、数字化智能化等方面会形成“去全球化”和“去美国化”的趋势，多极平衡将成为未来国际政经版图的主旋律，中国应该且能够在其中发挥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

俄乌战争中，美国伙同盟友发动的史无前例的制裁战略指向，不完全是也不主要是俄罗斯，而是中国。这一点，如果站在美国的角度，就不难理解美国为何在经济上要痛打已经孱弱的俄罗斯。如今，中美斗争已经是全球最主要矛盾，然而美国的下下策才是与中国直接开战，利用经济、金融、科技等优势“遏制中国，保持现状”，才是便宜又好用的策略。

现在，美国利用俄乌战争，采取高压态势逼迫中国表态站队，高调帮助台湾加强军备，并屡踩台独红线。现在全球局势的最大不确定性，在于俄罗斯是否会把中国拖下水。美国财长耶伦最近的一番言论更为鹰派，她认为如果中国不表态站队，就要动用经济制裁手段。这很难变成现实，但反映出来的舆论导向和潜在风险，仍值得注意。

美国在历史上大打出手的时候，基本都是遇到和国家利益密切相关的事件。美国对战略竞争对手是选择文斗还是武斗，阳谋还是阴谋，主要是看涉及美国利益的大小（收益），以及对手的强弱（成本）。看看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就会发现，美国除了要求消除贸易逆差，增加购买美国农产品之外，主要诉求就是保护知识产权。美国是农产品出口大国，也是服务业占比超过四分之三的国家，高端服务业的生存基础之一是完善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美国一直抱怨中美贸易逆差，却只谈货物贸易，从不高调宣传其服务贸易顺差大国的地位，很不巧的是中国恰好是全球第一大服务贸易的进口国和逆差国。

延缓美国出手

自2017年年底以来，中美关系出现了重大转折，特朗普政府首次以官方文件形式，将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者”，意味着美国政府对华战略定位和对华政策取向上的反转。拜登上台后，美国没有改变强硬立场，尤其在台湾问题上。中美关系的根本性质，总体上已从合作竞争转向敌意对抗。台海危机中，美国对台湾有重大利益关切，让台海出现危机并不是中国的上上之策。事实上，中美斗争中，美国仍处于优势一方，如果双方对攻，中国是吃亏的一方。目前，中国的重点该是想办法延缓美国对华下手。

今年1月25日，美国商务部发布了半导体供应链信息的解读报告。主要结论包括：去年芯片需求快速上升，但供应量没有相应增加，供需错配严重；半导体产品库存从2019年的40天下降到去年的不到五天；全行业的主要瓶颈似乎是晶圆产能。美国半导体行业协会（SIA）报告显示，半导体生产利用率超过90%，冠病疫情对半导体的供给侧影响很小，但却大幅度扩大了需求。

台积电公司大约占晶圆代工市场的六成，去年营业收入约574亿美元（约793亿新元）。据此折算，晶圆代工行业总收入约为1000亿美元，却是全球约4.4万亿美元资讯科技市场的关键环节和瓶颈。比如，芯片荒导致汽车生产停滞；如果现在台积电停摆，苹果公司就须要在三至四年内重新销售iphone10。芯片已经成为“现代石油”，尤其对正在快速数码化的经济社会更不可或缺。半导体行业在台湾的高度集中，使得美国一直担心因地缘政治影响而触发“芯片危机”，进而导致美国供应链的全面危机。美国商务部向全球半导体厂商发函调查供应链，就是在评估一旦台海战争爆发，美国经济可能遭受冲击的程度和后果。

半导体行业同时符合摩尔定律和赢家通吃的市场规律。摩尔定律导致半导体企业须要连续不断大量投入研发和扩大产能，形成自然的高资金门槛。目前，一条高制程生产线的投入是以百亿美元为单位的。这些特点和规律导致半导体行业的各个细分行业中，大多只有寥寥几个领头企业，只有一个的也不在少数。台积电、ASML、英伟达、高通、英特尔、AMD等都名列其中。从国家和地区分布来看，主要集中在台湾、韩国、日本、美国、中国大陆和欧洲几个国家。这也造成半导体行业的一个重要负面特征：行业整体上极为脆弱，外部环境如果不能维持现状，就会有颠覆性断供风险。

半导体价值链高度脆弱

在每个环节上，通吃的赢家对技术配方和工艺严格保密，整体上就造成了半导体行业的脆弱性。例如，在高制程产品市场上，美国格芯已经退出这一领域；联电放弃了7纳米以下的技术开发；英特尔的3纳米技术仍不成熟；三星在3纳米芯片的良率上出现造假问题；中芯国际在技术上还落后台积电两代以上。经过大浪淘沙，台积电在高端芯片市场几乎是唯一可靠的供应商。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半导体行业很难在一个国家形成相对完整的供应链。随着半导体价值链的经济系统重要性越来越高，各国对其脆弱性的担忧也会上升，半导体产业链复杂而短暂的平衡会越来越难以维持。美国商务部的调查报告没有说清楚会对美国经济造成多大影响，但我们猜测这种影响是天文数字，可以从两方向来看。

第一是从中国看。技术短板使得一些高端制造项目举步维艰。华为在遭到高端芯片断供后（台积电拒绝向华为提供芯片代工），几乎退出手机市场。面对同样命运的还有中国商用大飞机项目。在数码化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年代，如果在芯片上不能取得突破，制造大国优势就会逐步丧失。果真如此，拿下台湾半导体行业是一个可行的选项吗？答案是否定的。半导体行业的脆弱性决定了企业必须在充分全球化的前提下才能共存。

第二是从美国看。仅一个台积电停产，苹果、高通等企业就会立即陷入被颠覆的困境，还有多少行业和企业要依赖“现代石油”则难以统计。正如前文提到的，今年全球资讯科技支出可能达4.4万亿美元。台海危机导致全球数码化、智能化进程停滞至少三四年也不令人意外，而且越是发达的经济体受害越大。这意味着，台海爆发战争，美国及盟友将难以承受损失，很可能在第一时间出兵。

俄乌战争结束后，去全球化将成为主流。这可能是俄乌战争最糟糕的一个后果。主要原因是：一、降低重要资源外部依赖性，国际经济去全球化。俄乌战争后，各国无论如何选边，都有可能被卡脖子和陷入两难的困境。就如同现在的德国，在限制俄罗斯能源出口的问题上，如果跟着美国，会严重影响德国民众的正常生产生活；如果继续进口俄罗斯能源，将陷入道德洼地。笔者预计，战后各国都会追求战略物资来源多元化以策安全，全球经济效率可能会不断下降。另外，从安全的角度，国家无论大小，都会重拾军备竞赛。如果俄乌战争结束后普京仍在任，则西方的经济制裁将一直持续下去。由于中国与俄罗斯经贸关系比较紧密，因此影响也会一直存在。

二、国际货币金融体系将加速多极化。此次制裁，西方对俄罗斯实施了经济“核弹”，从中国的角度，人民币国际化程度很低，与中国的国际地位严重错配，是改革开放以来最为致命的短板。这种脆弱性是大型经济体所无法承受的巨大风险。显然，西方国家的制裁一方面重创俄罗斯，另一方面则重创了各国对现在国际金融体系的信心。但在数码技术的推动下，数字货币在俄乌战争后可能出现爆发性发展机遇，不但可以有效解决国际经贸中货币兑换损失、过度依赖美元等问题，还能彻底堵上国家经贸信息安全的金融漏洞。

作者是经济学博士、金融博士后

中央企业智库联盟专家委员会委员

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半导体行业很难在一个国家形成相对完整的供应链。随着半导体价值链的经济系统重要性越来越高，各国对其脆弱性的担忧也会上升，半导体产业链复杂而短暂的平衡会越来越难以维持。俄乌战争结束后，去全球化将成为主流。这可能是俄乌战争最糟糕的一个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