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慧：信任的礼物

两年多来的共同承受和同舟共济，的确是靠社会契约和彼此的信任支撑着我们做对的事。这信任的礼物，须要珍惜，不断循环。

很少政治领袖会在选举后发表胜利演说时，公开表示不少选民并非真的支持他，而是因为反对他的对手。法国总统马克龙在4月24日第二轮投票中胜出获得连任，我最记得的是他这句话。

政治领导人对党和自己的斤两、社会民情民意要有很好的自知之明，并做对的事。往往，胜选就是艰巨挑战和可能败选的开始。

有政治敏感度的人，看选举成绩会关注全国投票率和弃权票，低投票率和高弃权票都说明了社会里存在的无声不满或抗议。马克龙胜选得票率对比五年前显著减少，加上72％国民投票率是53年来最低，28%弃权票是50年来最高，使他必须正视这个现实。诚然，对民情有自知之明外，接下来怎么定义“做对的事”和会怎么做，各地政治文化和国情不同，效果和因果关系也会不一样。近年在全球多地兴起的民粹与民族主义浪潮，正左右许多政治定义和政策，情绪推动的胜选因素或政治基础，就未必是可持续的，与之共存的国家命运也会是如此。

当今俄乌战事加剧的全球供应链乱局，以及随之推高的粮食与能源价格，正在给各地政府造成许多政治压力，斯里兰卡、巴基斯坦和秘鲁近来已先后发生动乱。一直攀升的通胀情况也拖了好些地方久盼的疫后经济复苏的后腿，今年又适逢好些国家的总统或国会选举年，5月菲律宾总统选举、澳大利亚全国大选；6月法国国会选举；以及年底的美国中期选举等等，物价高涨等民生问题将继续推高国内政治情绪而影响竞选宣言和策略，进而也会影响外交政策和加大地缘政治博弈。

做对的事是否就一直没有好时机，更糟的是不断失去政治智慧与政治毅力行事的坚信者和保护者？政府与民众的关系如果只是由情绪和利害关系维系，政党为选票不断开空头支票；社会运作与社会关系如果只是由不同群体的权力与权利拉扯来决定，所谓的民权与命运将只是永不见天日的社会内耗与恶斗，承受这些代价的永远是没有能力出走的中下层人民。

全球在冠病疫情暴发前出现反全球化浪潮，提醒各地政府不能漠视社会存在的贫富悬殊问题，政府要当心民众对国家经济增长的无感，民众则担心政府无感于民间疾苦。民众对物价高涨最有感，然而怎么在这些有感和无感的情绪中做对的事，推出可靠、可持续的缓解对策，需要决策者的政治智慧、意志和与民众的良好沟通，并在过程中建立信任与加强互信，形成良好的政治循环。

新加坡从立国开始，就走依靠法治与秩序发展经济大饼和维护社会融和的道路。重在促进社会流动的教育与居者有其屋等公共政策，确保经济成果所增加的国家资源和财政能力能投放到帮助社会底层，既为缓解贫富悬殊，更为加强底层自我提升的能力，进而逐渐提升整体社会的生活素质。这是新加坡这些年自我探索与设法维持的良性政治循环。

长期执政的人民行动党在上月确定了第四代领导班子的领军人选，财政部长黄循财将是下任总理人选，新加坡多年所建立和相信的良性政治循环，会如何延续或做必要的与时俱进的调整，不只是关乎黄循财和他的领导班子会怎么做，也关乎民众自己的信念和选择。近年从政府到社会经常提出的建立更包容、平等的社会和推出相应的政策，是对社会期待的一种回应。年轻人对绿色与环保的关注，加上气候变化的实际挑战，同样推动国家社会更着重这方面的研发与准备。

黄循财在被确定为第四代班子领军人的记者会上，提到下来的主要工作重点时，除了重申要跟团队一起加倍努力赢得每个国人的信任与支持外，也提到国际局势使国家面对更高、更持久的通货膨胀，以及经济增长放缓，因此要更新和加强社会契约。今年的预算案是为这工作踏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团队还会邀请公众参与对政策的检讨，了解社会契约须调整和改进的地方。

他当天赴美国参加国际财长会议和G20财长会议，并在一个美国外交智库论坛上发表专题演讲时，重述了各国必须重新定义财政政策，更新社会契约的重要。这个更新工作的重点，在于做好政府所应重点投入的公共产品建设上，包括提升民众与社会能力的教育、基础建设和促进社会流动等方面的工程上。

社会契约指的是个人与政府之间的适当关系，而说白了，就是一种能互相信任、富有向心力、拥有基本共同信念与共识的关系。国家的每个发展阶段，社会契约会因为时代和民众观念的改变，须要有所检讨和更新。这也是为何社会契约的工作、良性政治循环的产生，不可能只由政府来做和决定。这包括国际新局势下，我们对包容社会、社会正义的定义，对维护国家认同和信念的共识等等，政府单方面的拟定和运作，就不会是契约。

新加坡经过两年多的冠病疫情后，终于在4月26日大幅度放宽各种防疫措施，让生活几乎恢复到疫情前的状态。李显龙总理提到我们正式进入与病毒共存的阶段时，强调了信任在整个防疫过程中起到的关键作用。这包括人民对政府、医疗体系的信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互信。所以其间尽管出现一些疏漏、防疫措施给民众和企业造成许多不便和干扰，但大多数还是基于大局，基于相信这样做才能把风险减到最低，都共同承受和遵守，最终取得今天的大开放。

今天是五一劳动节，后天是开斋节，这个大开放的长周末是大家给自己、左邻右舍和国家的最好礼物。两年多来的共同承受和同舟共济，的确是靠社会契约和彼此的信任支撑着我们做对的事。这信任的礼物，须要珍惜，不断循环。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