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丛林法则始终存在

吴俊刚专栏

1978年，越南挥军入侵柬埔寨，很快就拿下这个小邻邦。40多年前发生的这件国际大事，也许很多人都已淡忘了。现在40几岁的人那时还没出生，当然更不会有什么印象。但认识这一历史事件，可以知往鉴今。

中印半岛各国复杂的历史关系就不说了，这里单表越柬之战。1978年12月25日，越军攻柬，一举推翻红高棉（红吉蔑）政权。这个恶名昭彰的共产政权于1975年上台后，实行恐怖统治，估计导致约200万柬人无辜丧命。

由于种种恩怨，红高棉和越共发生龃龉，进而演变成边境军事冲突，不少平民被杀。当时，越共有苏联撑腰，红高棉则有中共支持。越南出兵，打的是“正义之师”的旗号，就像今天的俄罗斯进攻乌克兰一样。击败红高棉后，越南扶植了亨桑林傀儡政权，统治柬国长达10年，直到1988年才被迫逐步撤兵。

新加坡曾奔走反对越南侵略柬埔寨

而今四五十岁以下的新加坡人或许都不知道，当年在国际上奔走呼号，反对越南侵略行为最出力的小国之一正是新加坡。政府结合亚细安五国（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和新加坡）的力量，从1979年起，每年都在联合国大会动议，要求越南撤军，以恢复柬埔寨独立自主。

决议案首次表决获得91国支持，到1989年时，支持票增至124票。这段期间，我国也尽力资助柬埔寨的民主抗越势力。这段历史可以让我们了解，为什么新加坡在乌克兰问题上采取了如此鲜明的立场。很明确的是反侵略行为，不是选边站。

历史的转折出人意表，1995年和1999年，越南和柬埔寨先后加入了亚细安。老挝和缅甸也于1997年加入。连同1984年独立的文莱，亚细安现在有10个成员国，涵盖整个东南亚，形成了一股可以自立于大国支配之外的力量。

相形之下，夹在俄国和欧洲之间的那些小国，却有着不同的命运。它们没有一个团结在一起的机制，无法集体行动，因此各自选边站，有的投靠西方，有的依附俄国。剩下的如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则至今仍然是无所适从，国内分裂，分离主义猖獗，内战不息。事齐乎？事楚乎？真是两大之间难为小，最终都成了美俄角力的战场。

柬埔寨和乌克兰的例子，说明国际关系中的丛林法则始终存在，而这种弱肉强食或大吃小和大欺小的丛林法则，在地缘政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纵使有国际法和各种国际组织的约束，往往也无济于事。小国必须做的除了尽力捍卫国际法，最关键的还是要确保本身有足够的自卫能力，就如能在森林里生存的小动物，各有各的自卫法宝，不能期待虎狼有仁慈之心。

强国和大国操控国际关系，自古而然。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多了一些相关国际法和国际组织，但丛林法则并未因此消失。二战后出现冷战的两极化格局，操控大局的是美国和苏联。两大阵营对峙，各小国以意识形态的差别选边站，分别接受老大哥的领导和指挥。

苏联解体，世界均势发生地震转变。美俄实力顿然悬殊，俄罗斯力有不逮，只能隐忍美国独霸，中国则是羽翼未丰，理智地选择了韬光养晦。于是出现单极世界。美国满以为在意识形态竞争上已无对手，可以尽情塑造全球自由主义霸权。加之华沙公约组织不复存在，中东欧诸小国为求自保，纷纷投入欧盟和北约怀抱。北约经过四次东扩，最后来到俄罗斯门口——乌克兰。俄罗斯因此有理由说它感受安全威胁，双方于是在这里僵持了20几年。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俄罗斯恢复了相当的元气，中国的经济更是飞速崛起。世界格局再次发生地震转变。也就是说，大国激烈斗争又回来了，并正在形成多极世界新格局。这也意味着，较之过去30年，众小国的日子将会更不好过，因为这是更复杂的格局，大家或多或少要受美、中、俄三股势力的牵动。既是地震大变动，世界每个角落都难免感受到震动和挤压。此所谓大象打架，小草遭殃。

有谁不想躲开？但有时就是躲不开。比如地理上无法和美国切割的南北美洲各国，就无法选择躲开美国的势力，而美国也毫不掩饰地出台“门罗主义”霸凌它们。1960年代，苏联的赫鲁晓夫试图在古巴部署导弹，美国立即强烈回应，苏联只得作罢。这么多年来，美国无数次出兵干预这些国家的内政，或是强力更换其政权，世界各国和联合国都无可奈何，遑论加以制裁。

在美国独霸天下的时候，动辄制裁这个，制裁那个，甚至出兵到千里之外入侵伊拉克、利比亚、阿富汗，践踏国际法，国际社会也无可奈何。美国入侵伊拉克甚至还用上了欺骗世人的手段，伪称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们都被骗了，且卷入了所谓的“自愿联盟”（Coalition of the Willing），回想往事，难免汗颜。

现在问题又来了，同样也躲不开。但人们的反应似乎并不一致。原因也许主要有二。

其一，是美俄在十万八千里外的乌克兰博弈，按说我们应可以置身度外，不必那么高调反对。其二，有人也觉得，毕竟这回有别于当年的越南入侵柬埔寨。当年共产势力来势汹汹，东南亚非共国家都担心出现骨牌效应，这是生存威胁，因此竭力抗越。今天俄国侵乌，虽同是侵犯主权，必须同样反对，但没必要采取当年的应对方式，也没必要加入经济制裁俄国的行列，何况这次联大所通过的决议案，是不具约束力的。

亚细安成员国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也显然有分歧。在联合国最近召开的特别紧急大会中，141国投票赞成谴责俄罗斯，并要求它立即停止侵略和撤兵的决议案。投赞成票的亚细安国家有八个：文莱、柬埔寨、印尼、马来西亚、缅甸、菲律宾、泰国和新加坡。老挝和越南则投了弃权票。

国家立场分歧也许比较容易理解，因为各自利益不同。比方投弃权票的老挝和越南，是因为非常仰赖俄罗斯的军用物资供应。但新加坡人的不同反应又作何解释呢？可能原因之一，或许是大国网络信息战的结果。俄乌在战场上打得很激烈，俄国、欧美国家和中国三方在网络上的战火也很激烈。这是网络时代特有的，虽无硝烟，却更容易影响人心。

在国际上，我们可以清楚看出，西方打网络战是占上风的，因为西方媒体（尤其是英文媒体）遍及全世界，主导全球舆论，俄国和中国还远远无法与之抗衡。在国内，情况就有些不同，因为我们除了种族多元，还有中英文背景不同的两大群体，有人更容易接受西方媒体的论述，有人则更容易倾向中文网络的宣传。这一点也许值得当政者格外留意。反对侵略，反对大吃小的丛林法则固然必须，但也须同时谨慎掌握民情，尤其必须注意网络的影响。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