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良我：旅游目的地的得与失

本地得奖画家张春雷近日旅游写生回新，念及在中国江南水乡的遭遇，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在画家的印象中，诸如周庄、乌镇这些江南小镇，已属过度商业化的旅游景点，大凡游客抵步，无非是“进镇先门票，一路工艺品，吃饭再坐船”这逃不过的“三件套”。他犹记得八年前游览另一座小镇同里时留下的美好印象，这次便一口答应友人邀请，想再访一次古朴自然的同里，却发现镇上入口道路全设了售票亭，游人进入一律每人收费100元人民币（约18.6新元）。镇上到处游人如织，商家一味招揽生意，如此情状令怀旧的画家颇为失望，回来后上脸书大吐苦水。

中国节假日里各地景点人满为患已是平常新闻。去年8月，本人疫后重启中国之行，由广州入境，搭乘中国南航班机，飞临古城西安访问。时逢当地学校放假，几乎每一个景点都挤满了来自全中国各地携儿带女的家长，让我真切地感受了一回什么是人潮涌动与险像环生的实况。

这情景大概也不只局限于中国。疫后跨境旅游重启，世界各地旅游热点都面临同样挑战，即：如何在吸引游客、提振经济的同时，保护本地旅游资源以及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权宜？著名的意大利城市威尼斯面对日益高涨的客流量，4月25日开始，祭出针对进城一日游的游客，征收5欧元日费的非常手段。法新社在发布有关报道时，称此举为世界首创，好像是有点孤陋寡闻了。

一向注重人权的欧洲人，不会对官方所施加的此项特别措施照单全收。据报道，日费措施实施当天，有300人左右聚集在圣露西亚中央火车站抗议，有人高举标语：“威尼斯是非卖品！”来自当地居民协会组织的一位女士振振有词地告诉法新社记者：“威尼斯不是一所博物馆，也不是一个生态保护区。这是一座城市，游客不应该买票进城。”

威尼斯拥有百多个大小岛屿，于1987年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历来是游客向往的热门景点之一。2004年底，我独自在齐膝冰冷的海水里，趟过圣马可广场的记忆犹在眼前。如今在旅游旺季，每晚在威尼斯城区过夜的旅客多达10万人，比当地5万居民的人数多一倍。每天经游轮载来的游客更是高达几十万，他们把圣马可广场、里阿尔托桥以及无数狭窄的古城街巷，淹没在无尽的人潮里。

202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度以巨大的旅客流量，以及受气候影响引发海湾水面上升为由，把威尼斯列入濒临危险的遗产名录。

像威尼斯这样面临的两难境遇，并非它独有的问题。于2008年申遗成功、荣升世界遗产城市的马来西亚槟城，也曾经在这一对矛盾中，尝试走出自己的平衡发展之路。

居民要跟着旅客无日夜地生活？

当年，来自立陶宛的年轻画家恩尼斯，在古城小巷转角处的老屋外墙壁上，画了一幅“姐弟共骑单车”图，在另一处老旧店屋的后墙，又绘了一幅“爬墙小孩”……于是，在乔治镇内原先空寂的街巷里，刮起一阵游客搜索壁画的狂风，给槟城带来可遇不可求的商机，也让试图改变面貌的古城居民认识到，文化和生意可以是相互转化的双通道。

可与此同时，对于那些习惯了过去生活节奏的一般市民和年迈乡亲，他们不愿意受到那些疯狂游客的影响，侵扰原先宁静安详的生活步调。本身就是一位旅游达人，又写得一手山水人文游记，近年来还开设了画室的槟城资深作家朵拉，曾经为文《旅游城市的日与夜》，以一个身居世界文化遗产城市的居民身份提问：“旅游的人没有日与夜，可是，难道住在旅游城市里的人，也要倒霉到跟着旅客无日无夜地生活吗？”

旅游业素有无烟窗工业之称，在追求碳中和的现代理念下，如何让旅游业长期持续健康发展，不光是一个值得业内人士探讨的课题，也是热衷于海外观光的新加坡国民必须考虑的一个现实问题。

近日，《联合早报》独家报道吉兰丹路组屋楼下一家咖啡店，开始接待由旅游巴士载来的中国旅行团，为团客提供早、午套餐服务。记者引述鸡饭摊老板的说法，指附近居民多为上了年纪的老人，消费能力不高，咖啡店生意一直都不好，结果多次更换租客。接待旅游团客，正好能够弥补咖啡店客流量不足。

大力吸引外来游客是新加坡旅游局的主旨。今年首季樟宜机场开门红，客流量首次超越冠病疫情前的水平，达到1650万人次，比2019年第一季度客流量高出0.5%。为了满足航空旅游强劲复苏的市场需求，首个樟宜机场第五搭客大厦的大型施工招标已于3月启动，整个工程将按计划于明年动工。

未雨绸缪是新加坡立足于世界，在经济竞争之中保持不败之法宝。只有弹丸之地的小红点，怎样消化日益增长的游客及对本地经济带来的提升之利，消弥由此可能给本地居民生活带来的不便之弊？

如何取得两者之间的平衡，是有关官方必须三思的切实问题。

近日又一则报道。日本富士山河口湖町居民，不堪一些不守规矩、扰乱地方安宁的外国游客的行为举止，决定在一处热门拍照地点，设立黑色大屏障，以阻挡那些无礼外国游客拍照。他们乱扔垃圾，无视交通规则胡乱停车，甚至爬上商店屋顶拍摄富士山，而且屡劝不止。当地政府只得采取这种令人遗憾的举措。

新加坡人素以文明礼貌为荣，相信不会做出如此令人讨厌的劣迹与恶行。另一方面，面对大量涌来的旅客，他们不只会在世界遗产名录上的植物园溜达，也不只会在金沙赌场、乌节路、圣淘沙游走，还不时出现在我们的大学校园和餐厅，现在又可能出现在组屋区咖啡店里。作为狮城居民的你我，都准备好了待客之道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X与Y世代的国人大抵已接受过儒家精神的熏陶，在泰勒丝歌声中成长的Z世代国人，应该也会有他们的思想准备吧。

作者是本地退休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