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和元：“银三代”与中国体制的世家化

世家政治或门阀政治，弊端显而易见：首先，这种政治会导致社会流动性受阻。其次是腐败和权力滥用。再次，是特定的家族或集团长期垄断官职和资源，可能导致官员素质下降，进而令行政效率降低。

最近在中国，因为一部热播剧和一个短视频，让“银三代”成了热词。

诚如有博主写的：“在热播剧《城中之城》中，除了看‘叔圈天菜’们不动声色的唇枪舌剑、勾心斗角之外，就只有看到他才会狂笑出声。不需要他做什么事，站在那里就能引发你的会心一笑。他就是剧中的‘职场灭霸（爸）’程家元”。

程家元，剧中深茂银行滨江支行的实习生。定岗前一直都是在柜台工作，上班前总会先吐槽一下上司。同期定岗的同事都在忧虑自己会被上司定到辛苦的岗位，只有程家元没有这种苦恼，他的需求只有一个，只要不在柜台，在哪都行。他哪来的这种底气呢？原因就在于，他是个低调的“银三代”。程家元的爷爷是深茂银行第一任总行副行长，父亲则是深茂银行滨江支行副行长。

程家元虽然只是文艺作品中虚构的人物，但文艺作品往往都来源于生活。

就在中国上下专心等放清明假的4月3日下午，一则小学生造句的网传视频横空出世，给本就煎熬的打工人一记重拳。

视频中，一位小男孩站在讲台上，昂首说道：“我想当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的行长，继承我的爸爸。因为我爷爷是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的行长，妈妈是副行长，所以我想继承我们的家产。”几天后，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安徽省分行新闻发言人证实，视频中的学生确实是该行员工的孩子。其父是某县支行行长，其母是某市分行机关部门副主管；孩子的爷爷、外公曾经是农发行员工，均已退休多年。其爷爷是支行普通员工，外公曾担任过另一县支行行长。

这种现象不独发生于金融圈。为撰写博士论文，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冯军旗从2008年初开始，在中国中部某县挂职两年，分别担任副乡长和县长助理各一年。挂职期间，他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出发，细致地从内部深入记录一个县级政权的人员组成、结构、晋升方式和相互关系。成果就是那篇著名的博士论文——《中县干部》。

从《中县干部》可以看出，“‘政治家族’在当地相当普遍，占据了各部门的重要职位，令人触目惊心。”近几年来流传的“官二代”现象，在这里亦有非常具体的体现。家族政治对基层权力的垄断，固化了原有的社会阶层，令普通家族出身者，更难凭借才干获取政治前途。中县一位主要领导人对冯军旗说：“如果我的妹妹在中县工作，那么不用我打招呼，她的工作和提拔，都会处处受到关照，这是几千年来的政治传统。”政治家族的大小，往往和家族核心人物的权力和位置成正比——核心人物权力和位置越重要，家族内出的干部也就越多。

论文中的“家族”，指的是血缘和姻缘的集合体。冯博士根据一个家族出“干部”的多少，把政治家族分为“大家族”和“小家族”，一个家族产生五个以上副科级干部为“大家族”，五个以下、两人以上的为“小家族”。根据作者的细致调查，在中县之内，竟然梳理出21家政治“大家族”、140家政治“小家族”。在冯军旗的进一步观察中，还发现政治家族有一个鲜明特点：那就是不少都是行业内或者系统内繁殖，具有一定的世袭性。

权力世袭的家族系统，古时往往称为世家。这源自春秋时期的大夫，是世禄、世卿的家族，故称为世家。世家的形成，根据家族权力来源有不同种类，但共性都是宗法封建性的统治阶层，都具有政治上的统治性和经济上的垄断性。值得一提的是，世家还有另一个同义词——门阀。

但正如中国古代历史所揭示的，世家政治或门阀政治，弊端显而易见：首先，这种政治会加速社会阶层固化，往往会导致社会流动性受阻。因为权力、财富和地位主要集中在家族或特定的社会阶层中，阻碍社会各阶层之间的交流和对流。在这种情况下，社会下层人士难以通过努力上升流动，导致社会活力受限。

其次是腐败和权力滥用。在世家政治环境下，家族或特定社会阶层通过掌握政治、经济资源，容易形成腐败现象。他们可能通过权力寻租、贪污受贿等方式积累财富，损害公共利益。

再次，是世家政治下，特定的家族或集团长期垄断官职和资源，可能导致官员素质下降，进而令行政效率降低。

所幸的是，目前的中国尚未全面世家化，但确实有这种苗头了，尤其是市县镇这类基层政权，这种趋势在加剧。冯军旗的《中县政治》，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在探讨中国体制日趋世家化这一苗头的。

作者是中国经济学者、财经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