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和元：俄罗斯扩张的悖论与必然归宿

美国学者罗伯特·吉尔平认为，经济领域的边际收益递减规律，同样适用于国际政治，当一国的领土扩张超过一定限度后，管理和保卫的成本，将迅速超过扩张的收益，从而导致帝国衰落。历史上的罗马帝国、英帝国无不是这样走向衰败的。  

两年前的2月24日，俄罗斯以“非军事化、去纳粹化”为由，全面入侵乌克兰，并迅速发展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欧洲最大规模的战争。要理解俄罗斯目前对乌克兰的痴迷，重要的是要认识到，在俄语的普遍用法中，俄罗斯从来不是一个国家。不像从奥斯曼帝国中崛起的现代土耳其国家，也不像成为帝国又失去了帝国的大不列颠，俄罗斯从来没有一个独立于帝国的身份。正如英国历史学家杰弗里·霍斯金（Geoffrey Hosking）所言：“大不列颠曾有一个帝国，但俄罗斯曾是一个帝国。”

这个国家的扩张，有着悠久的历史背景，最早可追溯到伊凡三世的统治。在他的统治下，俄罗斯的前身——莫斯科公国成为蒙古人建立的金帐汗国属下最强大的城邦，并在蒙古人的统治衰落后，继承了它的统治和统治风格。由此，开始了莫斯科公国的扩张，开始了所谓的“俄罗斯土地的聚集”。伊凡三世的扩张主义愿景，又几乎被后来的俄罗斯帝国、苏联和俄罗斯联邦的统治者所接受。正如历史学家斯蒂芬·考特金（Stephen Kotkin）所指出的，“从16世纪伊凡雷帝（伊凡三世的孙子伊凡四世）统治时期开始，几百年来，俄罗斯以平均每天50平方英里（129平方公里）的速度扩张，最终覆盖了地球陆地面积的六分之一。”

军事战略无疑是俄罗斯扩张的重要原因之一。俄罗斯历史上的强大军事实力，使它得以通过武力手段征服周边国家，扩大国土。古代的莫斯科公国通过与蒙古人的金帐汗国的战争，逐渐解放和吞并了周边的原鞑靼诸部，确立了俄罗斯的统一。沙皇时代，俄罗斯通过与波兰立陶宛联邦、瑞典等国家的战争，获得波罗的海沿岸的重要港口和领土，实现了向西方扩张。苏联时期，俄罗斯通过参与二战和冷战等战争，获得了部分东欧国家的扩张。

经济需求则是俄罗斯扩张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俄罗斯历史上的扩张往往与资源和市场的需求有关。在广袤的国土中，存在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如能源、矿产等。为了利用和控制这些资源，俄罗斯不断扩张并建立相关的经济体系。此外，俄罗斯还须要拓展市场，为自己的商品和服务提供更广阔的销售渠道。因此，俄罗斯通过扩张来满足自身的经济需求。

保障国家安全则是俄罗斯扩张的最重要目的。俄罗斯历史上的扩张往往与周边国家的威胁和冲突有关。俄罗斯位于欧亚大陆中心地带，边境地区往往是与外部势力的冲突和竞争的重灾区。为了保障自身安全，俄罗斯须要控制周边的国家和地区，以避免外来势力构成威胁。这些新领土所带来的是更加漫长的边界和更加严重的地缘安全焦虑，这种焦虑又使得俄罗斯继续扩张以保障国家安全。因此，安全就等同于不间断的对外征服，防御与扩张也就成为同一概念。这次的俄乌战争，无疑正是这一目的的集中体现。

但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的这种扩张，却存在一种悖论。首先表现为必须投入大量的军事和财政资源，因为新获得的领土必须管理和保卫，而扩张越多，相应投入的资源也越多；其次是领土扩张有时会产生“自我激发”的效果，即扩大的领土造成军事防卫的难题，结果往往以进一步扩张来消除。叶卡捷琳娜女帝就公开说过：“我没有办法保卫我的边界，只能不停扩大它。”

在英国军事史学家柯瑞里·巴尼特（Correlli Douglas Barnett）看来，不独俄罗斯如此，古代的罗马帝国、蒙古帝国如此，英帝国在印度也遵循着这种扩张逻辑。在他所著的《不列颠和它的军队1509年至1970年》一书里就提到，“位于英国（印度）领土边界的那些腐败而好战的当地头人威胁到贸易或秩序，英国人因而对他们采取军事行动，这就导致英国统治进一步扩张，也因此导致英国与另一些土著对立，前进过程又从头再来一遍”。

当代西方最著名的国际关系和国际政治经济学学者、美国的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认为，经济领域的边际收益递减规律，同样适用于国际政治，因此他认为“帝国扩张也存在一个限度”，在《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一书里，吉尔平就提出，当一国的领土扩张超过一定限度后，管理和保卫的成本，将迅速超过扩张的收益，从而导致帝国衰落。吉尔平就认为，历史上的罗马帝国、英帝国无不是这样走向衰败的。

俄罗斯的历史也屡屡证明这一点。这个国家每次扩张到达一定程度后，不但不能增强实力，反而促成其衰弱。沙皇俄国是如此、苏联更是如此。扩张主义的普京们，显然忘了沙俄时期的首相、曾主导吞并克里米亚的哥尔查科夫（Aleksandr Gorchakov）的教导：“领土延伸便代表弱点延长。”因为，很多时候，冲突都弊多于利，没有实际需要，也消化不了。

题外话是，中国一贯喜欢检讨和反思苏联解体的原因，所论纷繁复杂，众说纷纭，但鲜有人从帝国扩张悖论这个角度来解析。事实恰好是，于苏联而言，正是因为它入侵阿富汗且无法消化，以至于成为压垮苏联这头骆驼的又一根稻草。苏联—阿富汗战争旷日持久，历时九年多，给阿、苏两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阿富汗有130多万人丧生，500多万人流亡国外沦为难民；苏联先后有150多万官兵在阿富汗作战，累计伤亡5万余人，耗资450亿卢布。这种“现世报”式的扩张悖论，严重削弱了苏联国力，对此后的国际战略格局影响深远。

作者是中国经济学者、财经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