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信：国内生产总值统计方式如何改进？
在经济繁荣时期，名义GDP是否与实际增长率匹配，可能并不重要，但在经济危机时期，这两个指标的不匹配，将掩盖实际经济状况。显然，目前的GDP统计方法亟待改进。
近期，世界主要经济体相继公布2023年经济运行情况。根据官方数字，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5.2%，达到126.06万亿元人民币（约23.69万亿新元），美国GDP增长2.5%，达到27.36万亿美元（约36.94万亿新元）。相比之下，德国则下降0.3%。
然而，它们的增长率似乎与所公布的GDP绝对值不匹配。2022年，美国GDP为25.46万亿美元，按此年增长率计算，为什么2023年的美国GDP不是26.1万亿美元而是27.36万亿美元呢？
德国2022年GDP是3.8768万亿欧元（约5.60万亿新元），为什么在负增长的情况下，德国GDP反而在2023年扩大到4.1212万亿欧元？与2022年（120.47万亿元人民币）相比，2023年中国的GDP增量是5.59万亿元人民币，这个增量只相当于增长4.6%而不是5.2%。如果换算成美元，尽管增速高于美国和德国，但中国2023年的GDP甚至出现萎缩。
是这些国家的统计部门弄错了吗？其实不是，但这涉及GDP统计工作的问题。
首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银行等全球性国际组织会统一将所有成员国的GDP折算成美元，本币兑美元汇率的短期波动，就会直接影响GDP的金额。2023年，欧元兑美元汇率升值，人民币贬值，而欧元升值又是欧洲央行持续加息的结果，所以德国以美元计价的GDP就容易上升。
更重要的是，世界各国统计部门核算并公布的GDP，是“以本币计价的名义GDP”，其中包含了物价上涨因素。但与此同时，它们公布的增长率，是排除了物价上涨因素的“实际增长率”。2023年3月，在向媒体解释为何美国能在增速较低的情况下，依然拉大与中国的GDP差距时，中国国家发展改革委副主任赵辰昕也强调了这一区别。
经济衰退名义GDP仍可继续飙升
他指出，正是远高于中国的通胀水平过度推高了美国的名义GDP。2023年，这一趋势仍在延续——美国消费者物价指数（CPI）仍增长3.4%，未能实现华盛顿官方设定的不超过2%的目标，而前几年量化宽松政策的后续效应，也依然存在。同年，德国CPI甚至上升了5.9%，中国仅为0.2%，但德国联邦统计局局长鲁特·布兰德（Ruth Brand）已经对德国的经济停滞发出警告。
高通胀本身并不等于经济发展。当高通胀出现时，GDP并不是主要由实体商品、资产以及整体生产率的增长驱动的。相反，高通胀通常来源于产业升级停滞、生产收缩、债务积累和流动性过剩。当这些情况发生时，尽管经济已经实质性地滑向衰退，并伴随着居民生活水平下降，但名义GDP仍可以继续飙升。
其他一些经济体出现了更夸张的情况。现在，土耳其和阿根廷都陷入经济危机。2023年，土耳其通胀率大幅跃升，并于12月逼近65%，名义GDP增长27.5%，突破1万亿美元，但实际增长率不超过4%。阿根廷通胀率更是飙升至211%，创近30年新高，但阿根廷已经历了连续两个季度的经济收缩，这是技术性衰退的标志。在阿根廷，抗议物价过高、工资拖欠和公共开支削减的示威活动此起彼伏，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市民甚至开始在垃圾桶里寻找食物。尽管如此，自2020年以来，阿根廷的名义GDP却暴涨60%。2023年，两国的人均GDP预计都将达到1万3300美元，正在成为世界银行定义的“高收入经济体”。
当前，世界经济仍在从冠病疫情、俄乌战争和其他地缘政治乱局中艰难复苏，而且系统性风险随时可能发酵。在经济繁荣时期，名义GDP是否与实际增长率匹配，可能并不重要，但在经济危机时期，这两个指标的不匹配，将掩盖实际经济状况。显然，目前的GDP统计方法亟待改进。
首先，如何降低汇率波动的影响？说到这里，我们很容易想到以购买力平价法（purchasing power parity）衡量的GDP，这是一种对以美元计价的名义GDP的常见替代方案。基于一价定律（如果没有交易成本和贸易壁垒，任何特定商品的价格在每个地点都应该相同），购买力平价法仅将每个经济体中“一篮子商品”的给定价格相加，从而排除了汇率因素。然而，“一篮子商品”的质量差异很大，几乎不可能忽视其中的交易成本或贸易壁垒，这意味着篮子中任何特定商品的价格，都难以符合现实情况。此外，汇率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本国经济竞争力和经济发展预期，而且大多数跨境交易都基于实时汇率价格。所以，我们不能完全依赖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GDP，可能须要在美元名义GDP和购买力平价GDP之间寻找中间值。
然后，如何降低通胀因素的影响？笔者认为，可以用GDP平减指数（deflator）来实现这一点，因为这一指标综合衡量一个经济体创造的所有商品和服务价格的上涨情况。
根据公式，GDP平减指数＝名义GDP／实际GDP×100。实际上，IMF的世界经济展望数据库提供了大多数成员国的年度GDP平减指数，但却不公布它们的实际GDP，须要自行计算。按此算法，由于土耳其的平减指数已突破1000，阿根廷更是失控似地飙升至24709.5，两国的人均实际GDP将至少缩水至原先的十分之一，这才是对两国当前经济状况的真实反映。
当然，这些步骤还只是初步设想，有很多细节须要完善。但改进的大方向应该是明确的：如何让GDP尽可能真实地反映各国，特别是那些深陷经济危机的国家的经济状况，而不是制造一些表面繁荣的假象。
作者是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