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亚细安会分裂吗？

东南亚各国历史上都经历过大国或强国殖民统治，深知独立自主之可贵。正因亚细安区域主义和架构最能保障它们的独立自主，所以成了最大公约数，被大家所接受和奉行。经过几十年的演化，这一区域主义价值观，现在可说已高度内化。

最近举行的两天“亚洲前瞻峰会”，可谓好戏连场，脑力四溅，精彩纷陈。毫无疑问，此时此刻，配合纪念新加坡建国总理李光耀百岁冥诞，聚集来自亚洲各国的政学界精英，“回顾李光耀的世界观：探讨新加坡和亚洲如何在动荡的时代构建未来”，确实是很切合时宜的。

这里单表一场主要涉及亚细安的讨论，应邀登场发表意见的两位嘉宾，一为日本驻印度尼西亚前大使石井正文，另一为南洋理工大学比较政治与国际政治陈嘉庚讲席教授廖振扬。石井正文的发言，让我们罕见地听到日本方面对亚细安的特殊看法。

他透露，日本外交部（外务省）从2008年起就对亚细安各成员国进行年度民意调查，问卷中的一道主要问题是：你认为未来哪个国家对你更重要？你会更依靠哪个国家？15年来的调查结果一致显示，亚细安10国当中，有三个国家的答案一直是：日本。这三个认为日本比中国更重要的国家是印尼、越南和菲律宾。他称它们为“大三国”。这三国在危机时刻会向美国和日本寻求帮助。

其次是所谓的“中三国”，指泰国、马来西亚和缅甸，它们的立场是在日本和中国之间摇摆。再次为“小三国”：柬埔寨、老挝和文莱。新加坡呢？石井说，新加坡属于特例。如果你在街上问，答案95%会是中国（笔者按：这明显是先入为主的看法）。但事实上，新加坡又允许美军使用设施，也在台湾有军训，前总理还在台湾打高尔夫球。

对亚细安前景不乐观？

石井透露的信息是，日本会依此做出与各亚细安国家交往的优先顺序，但也强调会非常小心保持平衡，避免被认为是要分裂亚细安。日本的基本政策路线是要亚细安保持团结一体。据《海峡时报》的报道，石井对亚细安的前景似乎不很乐观，他预估20年后亚细安会愈加分裂。虽然目前大家口头上都说不愿在中美之间选边站，但心里已经是选边了。不得不说这充其量只是一种臆测，石井看来并没有“天眼通”的本事。

日本人到底怎么进行他们的调查不得而知。但同场发言的廖振扬对于石井把印尼列入美国阵营，就表示很惊讶，但石井的解释是，这是日本方面从直接接触所得到的结论。如菲律宾在杜特尔特时期，虽然表面上倾向中国，但实际上还是靠美国。至于印尼，他不愿多做解释。

无论如何，日本现在很重视印尼和印度。石井认为，在以中美为首的两极世界里，印度和印度尼西亚将成为未来重要的崛起力量，决定中美两方阵营谁更能主导国际舆论，印尼等东南亚国家料将继续是大国角力的主战场。至于对中国，石井说，日本想要的是共存和竞争，不生事。

从我们作为亚细安一员的角度说，石井言论如果真代表日本官方想法的话，主要看点有二。其一当然就是对亚细安一分为四；其二则是对亚细安前景的不乐观预测。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虽然日本强调要维护亚细安的团结，但实际上已在进行“分割式”处理。这种做法又似乎在为未来亚细安的可能分裂做好布局。

亚细安会如他所预测的，20年后愈加分裂吗？成立于1967年的亚细安，如今已56岁。就发展的轨迹来看，是不断向好，虽然中间也有波折。今天的亚细安不管是在经济实力、市场潜能和区域事务上，所能发挥的影响力，都远比半个世纪前来得大。这个相当特殊的区域合作架构，也比以前任何时候更加趋近统合，经济上也更趋一体化。但一个看不见却从亚细安集体行动中可以觉察得到的更重要变化，是某种价值观的内化。

这里所指的是各成员国对区域主义的内化。区域主义是相对于国家主义而言的，或者说是区域利益相对于国家利益。这两者不一定完全契合。要达致区域主义的目标，成员国可能须要在国家利益上做出调整或让步，这是因为区域利益大于国家利益。成就区域利益，更能保障所有人的国家利益。亚细安正是这样的区域架构。

维持自主性是亚细安最宝贵资产

任何一个东南亚国家若单独行动，都不可能发挥作为一个亚细安整体的作用。这正如寓言中的比喻，一支箭很容易折断，一束箭则很难。这应是成员国从成立亚细安那一刻起就有的共识。新加坡前外交官比拉哈里在新著《新加坡依然不是孤岛》中，引述首任外交部长拉惹勒南当年签署《曼谷宣言》（即亚细安成立）所说的一段话，是为明证。拉惹勒南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采纳新的思维，区域利益必须成为每个成员国所定义的国家利益的一部分。”其他外长当时也发表了旨趣相同的讲话。（见该书第二部分：亚细安和东南亚）

东南亚各国历史上都经历过大国或强国殖民统治，深知独立自主之可贵。正因亚细安区域主义和架构最能保障它们的独立自主，所以成了最大公约数，被大家所接受和奉行。经过几十年的演化，这一区域主义价值观，现在可说已高度内化。虽然表面上各国基于本国的国情，外交上有不同做法，有些表面上和中国亲近一些，有些则和美国更亲近一些，但不等于说是分化或分裂，更不是已经选边站。

如廖振扬所指出的，事实上没有一个东南亚国家可以选择只跟中美其中一方合作。我们或可补充说，中美双方其实也无法要亚细安一边倒。亚细安一直强调的是保持开放和包容，让所有利益相关者（尤其是中美双方）都参与进来。但在区域事务上，亚细安始终保持核心或主导地位。

维持自主性是亚细安坚定的立场，也是它最宝贵的资产和力量。所有成员国应该都很清楚，只有保持团结一致，才能维护这一资产，蓄积这股力量，并最有力地保障每个成员国的国家利益。在目前中美两大国斗争激烈的情况下，按照合理逻辑，应该促使亚细安成员国更加团结而非分裂才对，因为不论倒向任何一方，都不符合每个成员国长远的国家利益。因为，倒向一方就等于失去了自主性。团结应对眼前的新世局，是亚细安的当务之急，至于20年后可能发生的事，我们顶多也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