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铭：摩根大通收购第一共和的玄机和后患

本月初摩根大通收购第一共和银行（First Republic）后，美国地方银行危机看似暂告沉寂下来。拜登政府目前都把注意力放在争取下个月前解决提高债务上限，避免联邦政府违约所带来的金融风险。但从摩根大通得以获选收购历史上第二大倒闭银行的背后玄机看，要肯定说这次地方银行危机已经落幕，恐怕言之过早；摩根大通这次所发挥的作用，也难说不会反过来成为美国政府日后的棘手问题。

回顾最后一刻宣布摩根大通脱颖而出收购第一共和时，市场和各界也许有不同的评价和看法，但大致上都没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摩根大通向来以经营作风稳健以及鲜少投入高风险业务著称，第一共和落入它手中，应该不会衍生出危机；更何况在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期间，摩根大通同样在联邦政府支持下，买下投资银行贝尔斯登（Bear Stearns）和商业银行华盛顿互惠（Washington Mutual），第一共和因而不是第一宗大手笔收购行动。

可是就凭这些显而易见的优势，判定摩根大通成为收购方是理所当然，则恐怕是没看清这结果的背后玄机。

事实上，就恰恰因为摩根大通在华尔街的显赫地位，以及金融海啸期间的收购行动记录，它自3月地方银行体系动荡蔓延开来的一段时间内，反而没有立即扮演金融救星的角色。《金融时报》透露，美国监管机构在3月到4月初出于反垄断考量，相当顾忌大银行可能会借机吸纳小银行，以至于演变成政治暴风眼局面。在第一共和3月开始陷入困境到5月初破产的过程中，摩根大通扮演了不同角色，先是充当对方应对困境的顾问，接着变成注入存款，协助对方渡过难关的几家银行之一，然后才是联邦政府敲定的收购银行。

美国监管机构的反垄断顾虑，是要等到有共和党议员4月指责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忽视了硅谷银行（SVB）潜在买家，质疑对较大机构的偏见，是否导致没有出现私人实体解决方案的部分原因后，才开始松动。如果少了这样的松动，摩根大通在正常环境下，是不可能获得监管机构批准，收购像第一共和这种规模的银行的。

摩根大通能在短时间在与美国银行、美国合众银行、公民银行和PNC金融服务集团等角逐收购选拔过程中，最后拔得头筹的真正原因在哪里？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它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戴蒙（Jamie Dimon）。

作为华尔街大行中任职时间最长的首席执行官，戴蒙见证并参与了贝尔斯登和华盛顿互惠银行的收购行动，在协助美国政府消除市场恐慌情绪方面，作出了贡献。

戴蒙的难得之处，在于他是在2006年上任后仅仅两年，就得承接堪称百年一遇大危机拯救者的重任，过后近乎奇迹般地带领摩根大通进入业务顺境。与他当年同样肩负这样艰巨任务的其他华尔街大行，如美国银行和富国银行（Wells Fargo）的领导人，却在危机后没几年，因各自银行的一系列丑闻而黯然下台。到如今，能对美国金融体系拥有庞大影响力的一家私人实体领导人，就只剩下他了。

考虑到戴蒙在银行高层的长久记录，他很自然成为联邦政府一直寄望的拯救业界危机的人物。戴蒙引领摩根大通介入救助第一共和的过程，很难不令人联想到摩根银行先驱JP摩根（John Pierpont Morgan Senior）1907年为挽救陷入恐慌状态的美国金融体系，竟将他的华尔街同行锁在他书房内，拒绝让他们出去，直到他们同意与他一起开展拯救工作的创举。

可是这样的比较，不足以影响政府和投资界对戴蒙的青睐和支持程度。据美国媒体报道，财政部长耶伦呼吁戴蒙对第一共和提供帮助，就是鉴于戴蒙经验丰富，而且摩根大通在他领导下以稳定着称。

此外，早在奥巴马第二任期，一直到拜登入主白宫，戴蒙受委为财政部长的呼声和传闻就此起彼伏。投资界巨擘巴菲特更是对他赞誉有加。单是针对这次第一共和收购行动，巴菲特就告诉《纽约时报》，戴蒙“正在为国家做正确的事，为摩根大通做正确的事——这正是我所期望他做的。”

可惜戴蒙在第一共和收购行动发布后不久，因摩根大通涉嫌包庇被定罪的已故性犯罪者爱泼斯坦（Jeffrey Epstein）丑闻而被追责，本月底将被免职。戴蒙的晚节不保，虽不至于使收购行动出现变数，但多少会影响这原本被视为正面的收购行动给外界的观感。更重要的是，随着戴蒙即将离开，摩根大通能否继续有效扮演美国金融界中流砥柱的角色，并延续戴蒙时代获得联邦政府支持其应对业界危机的作用，恐怕已成疑问。

必须指出的是，戴蒙在置评第一共和收购时说，这次行动已足以解决“这部分的金融危机”，似乎暗示摩根大通没余力去参与下一波可能爆发的危机，但实情未必如此。摩根大通经此收购后，规模膨胀至2008年金融危机前的三倍，目前拥有3万7000亿美元（约4万9000亿新元）的资产，占美国所有存款的14%。但与略早前拯救瑞士信贷的瑞银比较，其实不算庞大。瑞银的资产规模在接管瑞信后，估计达到瑞士国内生产总值的两倍。

就市场份额而言，摩根大通也逊于瑞银所占有的大约30%的瑞士存款份额。换句话说，按瑞银的标准，摩根大通如获许可，还是有空间再承接拯救或收购更多陷入困境的地方银行的行动。

只不过，在戴蒙缺席的未来，摩根大通如要继续扮演救星，要克服的挑战，恐怕就不只是戴蒙接班人是否胜任的问题，还包括联邦政府到时会否像拜登政府那样，对摩根大通等少数银行大到不能倒问题的恶化，继续视若无睹，对少数华尔街大行衍生出来的扼杀竞争并威胁金融体系的局面，毫不介意。毕竟摩根大通收购第一共和所带来的后患，日后会不会引爆比目前地方银行危机更严重的风暴，恐怕更值得决策者深思。

作者是本地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