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和谦:朱立伦访美波澜不兴——也算好消息
来源:风传媒
作者:徐和谦
国民党主席朱立伦在美国的行程状似波澜不兴,按表操课地走完了。
当然,波澜不兴,没有出现什么暴投、失言和明显的尴尬,本来也就是及格线,没什么好值得一提的。
不过,考虑到国民党从2020年大选前后的几度党权挪转和领头人物浮沉,如今,该党还能在自己原本相对擅场的对外政策领域操办这样一趟行程,也算是在经历了韩国瑜暴起暴落和洪秀柱惊奇之后,国民党在美国人眼中的“止跌回稳”之作了。
从结构上来看,目前在台湾民调中约略只有25%左右的政党支持率,但最大在野党地位仍相对稳固的国民党,对美国来说仍有认真互动的价值。
特别是在乌克兰战事爆发后,美国人必然也亟欲想知道:如果类似的情境或临战前的极限高压状态在台湾降临之际,和乌克兰有着类似的认同二元结构的台湾内部,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情景?
这样的问题,民进党政府的答案当然不会是完整的答案;而国民党的答案,则是这个预言拼图里,必须获取的另外一块。
从这也可以理解,朱立伦此趟访美一系列大谈“国民党始终亲美”、“并非亲中政党”的表达,其所要终极回答的,就是这张临时却又不意外地被俄乌战火的背景所高度渲染的答卷。
从拜登政府现在的对华竞争和对台政策的上下界线来看,民主党人──或至少说五六十岁以上的建制派老民主党的政策智囊们,与国民党本来占据的政策光谱,可说若有重合之处。
一条纲,是现任美国政府对恐会直接拉响战火引信的法理台独不太感兴趣;且还不惮于针对这一点,对北京做出当面的保证。
因此,在连吴钊燮于5月底都必须因应美国政府态度的明确化,而澄清蔡政府无意追求“形式上的独立”之际,朱立伦“跟着美国”说不支持台独,在台湾内部所面对的压力,相对于之前可谓是小了许多。
另外一条纲,则是拜登政府对中国大陆继续进行“体制性竞争”的兴趣和战略危机感仍然高炙。
特别是美国明显地亟欲填补中国大陆影响力外扩的“破口”,频频鼓动其在东亚能影响的核心夥伴,要求大家要有心理和物质上的战略储备,要准备跟北京在安全上、发展模式上、意识形态的吸引力,还有高精尖产品的产业标准、出口管制,基础设施的放贷、建设,乃至于关键领域人才的培力等各方面,同陆方进行一场短则至少十年、长则可能要有好几个十年的长跑式竞争。
说到和北京进行长期化的体制性竞争一事,放眼东亚、揆诸世界,放下战绩战果不论,至少从时间跨度上来说,也很少有比中国国民党更资深的对家。
因此,把冷战的记忆重温起来;把一些体制性竞争的话语、概念,结合AI、半导体供应安全这些当下正热的话题,嵌入到陆美竞争下的选边和两岸关系的射界里,也成为朱此行中,欲向拜登政府等美国各界所展现的姿态。这些信息,在多个场合反复地、高度概括、姿态鲜明地讲述后,不管美方私底下确信到什么程度,至少对于国民党有意释放的“作为意识形态竞争上的战友”的新姿态,美国人应该是有所感知的。
当然,收之桑榆,也要有失之东隅的心理准备。
在朱立伦发表在布鲁金斯学会所做的政策演说三天后,北京相对斟酌、克制地,通过国台办发言人、接近体制的学者和亲体制媒体,发出一小波不讳言左岸不甚满意的评论。
而这究竟是短波段、行礼如仪的必须回应,还是会长期地影响到国民党自视为两岸关系中“稳定器”的份量和作用?这个,还需要再稍长一段时间的观察。
但对国民党来讲,或许堪称幸运的是:从民众党组党近三年、至今运行仍堪称相当勉强的现状看,国民党目前仍是北京若要和台湾的“非绿”板块进行任何形式的竞合,最主要的抓手。
特别是今年年底选后,柯文哲将暂失行政舞台;台北市这个本阵,黄珊珊若要接棒目前来看仍相当艰难。民众党的议员席次在出了双北地区之后,大概率会一路皆墨,能在双北以外当选者应该极其有限。
如果柯不能凝聚新的政治立基点,他挑战2024,将从一开局就是强逆风。
那么,在两岸关系上,由朱立伦继续执掌党权的国民党,就仍然是北京虽然未尽满意,但还得与之打交道的主要对象。
在布鲁金斯学会所做的演说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朱立伦在公开演讲的环节一直没有主动提九二共识,而是到遭遇现场提问时,才便宜地答出了这是“创造性的模糊”、这是“没有共识的共识”等语,但远未若马英九年代那样,汲汲于对九二共识背后的一中各表涵义等等大加阐述,将九二共识“工具化”和淡化的意向昭然。
虽然,朱立伦对马时代留下的九二共识政策遗产暂无抛弃之意,但寻求某种“超越”的姿态,已经比较明显。
值得注意的是,在布鲁金斯的演说中,朱立伦还特意提及了一段将台湾与苏伊士运河相比拟的比喻,并警示美国一旦台湾“易手”,全世界当初怎么看英国地位变化的阴影,很可能会投射到美国的身上。
这一段话,如果是一个非两岸当事方的他方政客、学者或媒体来讲,那也不过就是局外人的一种历史联想罢了。
但作为一个台湾主要政党的负责人,将国际法理人格从未隶属于美国的台湾,与当年在被埃及收回之前,由英国依英埃条约所据有的苏伊士运河直接相比,确实在政治上显得并不得体,有些话说得太快、引喻失义了。
虽然年底的县市长选情国民党大面上相对看好,但到2024年这一局,非绿板块想要扳倒目前竞逐态势已经相对清晰的赖清德,从现有的民调上来看并非易事。
在整个非绿板块的各潜在候选人排列组合相对有些先天不良的限定条件下,尽可能地争取到美方在2024年大选的真正中立,也是国民党此行所欲努力的阶段性最重要目标。
若美方在下一场台湾大选中真正地严守中立,非绿板块也未必就能够阻断民进党的再次连任;但对于缩小绿营和非绿营主要候选人的差距,仍有客观帮助。
这个差距如果缩短到一定程度内,那么对于牵制住下一位民进党籍当选者日后的潜在政策选项,和对于维系台海已经相当脆弱的稳定性,还是有相当作用的。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这样的话国民党人──至少一个由国民党主席带的团,绝没有办法这样说出口。毕竟哪有政党负责人在外人面前不宣传自己会怎么赢,还顺便讨论怎么输才是适当的。
从美国一方的站位来看,只要其逐渐倾向于认为,国民党就算再次上台,也不会酿成美国在西太平洋的战略负资产;或者其能确信,国民党就算继续维持作为台湾主要在野党的角色,也不会成为台湾版的梅德韦丘克,且愿在美国所定义的区域战略利益框架下,与民进党在台湾内部进行“有原则的竞争”,那么,国民党此行的目的就算达标了。
另一方面,美方在朱立伦此次赴美后,也可能更有动机通过略施平衡术,把国民党的涉外/两岸政策路径,重新收拢回美方所牵引的轨道上。从美方的利益来说,如果不论下次大选结果如何,它都可以继续对台湾的两大党伸展强而深的影响,那为什么又要只绑定、死抱住其中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