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玲：小国走在钢丝上
四面墙外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上周末在美国国会演讲时，播放了一段视频：和平时期乌克兰不同城市里安居乐业的居民，青年与孩子的欢笑声，霎时间被炮火中的血泪所替代。这样的对比，让在场的部分议员潸然泪下。
乌克兰因为俄罗斯的侵略泣血是真，而泽连斯基善于运用这样的画面打信息战是实。无辜的人民遭遇战争苦难的画面固然让人揪心和气愤，但是在枪林炮火之外，信息战确是另一条重要的战线。乌克兰战争的现场离我们远，赢取人心的信息战火却处处可以点燃。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违反联合国宪章第二条：“各会员国在其国际关系上不得使用威胁或武力，或以与联合国宗旨不符之任何其他方法，侵害任何会员国或国家之领土完整或政治独立。”不过，也有一些看法是：促使俄罗斯这次出手的是美国和北约东扩。因此社交媒体上谴责美国和北约的声音不小。
目前，比较复杂的是战场里对峙的是俄罗斯和乌克兰，但是没有出现战争现场的两大主角，则是关系在之前就已陷入低潮的美国和中国。或许中国没有准备当主角，但是2月初，中俄两国领导人会面后，中国公开形容与俄罗斯的关系“上不封顶”，给予美国和它的主流媒体找到把角色派给中国的理由。
美国不费兵卒地支持乌克兰奋战抵御俄罗斯军队，自有其利益考量。但是它举着“正义”的旗帜向中国施压，那种“俄罗斯是美国的敌人，如果中国不谴责俄罗斯，敌人的朋友即也是美国敌人”的姿态，激起不少中国的同情者反感。这几年，有相当部分的新加坡人为中国受美国针对叫屈，因此，站在中国那一边的，也就在俄乌局势上选了边，站到俄罗斯这一边了。
对中国来说，还有一个必须防范的，就是日后对台湾问题的处理。中国在乌克兰问题上主张：尊重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遵守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但是台湾问题与乌克兰问题有着本质区别，因为台湾问题完全是中国的内政。有意思的是，在中共政治局委员、中央外事办主任杨洁篪与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会面，以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美国总统拜登视讯会议后发出的通稿，两次都是在前面先谈台湾和“美国一些人向‘台独’势力发出错误信号”，后面才谈到目前大家关注的乌克兰问题和中国的立场。
美国要中国配合，但是另一边厢却一直派员到台北去，难怪中国对美国信任度低。我们可以推测，中国与美国的会谈中，更关注美国在台湾问题上会打什么牌。
美国国际警察的形象没有让中国人有好感，加上它对中国的高压，还有后续的台湾问题，使得一场距离我们甚远的俄乌冲突，在我们这里也变相交起手来。以中文为媒介的信息，内容主要都在挺俄反美，反美挺中。我一位曾经开德士的亲戚对乌克兰问题本来没有特别关注，最近也开始频频转发这类视频给我，让我感觉“战情”愈发激烈。
3月初联合国大会对乌克兰局势进行表决，强烈谴责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并要求俄军立即撤离。亚细安八票支持两票（越南和老挝）弃权，属于民主体制的印度也以国家利益为重投下弃权票。我想起多年前在伦敦的亚非学院里修过一门课，我以为选修的是越南史，但是教授的课纲题目却是“越南战争中的国际历史”，讲述的是参与各国以越南为战场，打着自己的算盘。
眼下，部分新加坡人因为感情的因素，受到乌克兰局势的牵动和社交媒体信息的影响，可以理解。不过，当我们也考虑新加坡的国家利益时，会有什么考量？
我和英文、马来、淡米尔报集团总编辑华仁·费南德斯最近针对乌克兰问题，与国务资政兼国家安全统筹部长张志贤深谈。（张志贤资政的观点请见《新加坡对俄罗斯的原则立场和制裁》）他点出的其中一个理由，是新加坡不能接受一个国家辩称另一个国家的独立是“历史错误和疯狂决定”所致。
我们不难理解新加坡陈述立场的语境。对于“亲美”之说，他提到许多人已经遗忘的1983年美国侵略东加勒比海的格林纳达事件，指出尽管新加坡与美国是亲密的朋友，该表示反对，新加坡还是会表示反对。
考验是当遵守原则变得困难时
新加坡很少在没有安理会具约束力的决议或指示下对他国实施制裁，这次对俄罗斯这么做，是鉴于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的事态空前严重，加上俄罗斯否决了安理会谴责它侵入乌克兰的决议草案。但是，新加坡对俄罗斯的制裁具有针对性，目的是限制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战争和损害其主权的能力，与其他国家的制裁措施和用意不尽相同。
我后来到国家档案馆的网站上，搜寻了当年新加坡常驻联合国代表许通美教授，在联合国安理会针对格林纳达被入侵事件的发言，其中有这样一段，是新加坡与强国关系的重要注解，到今天仍适用：“遵守原则如果是方便、有利可图，并且无须付出代价的，那我们要展示这一点是轻而易举的。一个国家面临的真正考验，是当这么做并不是那么简单便利的时候。今天我的处境即是如此。巴巴多斯、牙买加、美国、东加勒比国家组织是我的国家的朋友。对它们所干的事表示默许，或者保持沉默很省事。但是如果我这么做，长期而言，我的国家引以为护盾的原则，其道德和法律意涵将会被削弱。这是为什么我们不能纵容我们的朋友在格林纳达的作为。我们的立场，与我们在其他事例所采取的立场是一致的。”
接下来世界的形势愈加复杂，并且也会影响到本区域。如果美国这次把俄罗斯总统普京击垮，那也意味着中国将成为习惯独霸武林的美国唯一的对手。美国的敌人的朋友，到时会不会也就是美国的敌人？中国有许多自己的利益，包括国内的发展需求要考虑。这两天中国驻美大使秦刚接受凤凰卫视访问时提到，中俄之间的合作没有禁区，但“也是有底线的，这个底线就是联合国宪章所确立的宗旨和原则，是公认的国际法和国际关系的基本准则”，并强调这是“中国同其他任何国家处理双边关系时，所遵循的行动指南”。中国在这个事件中坚持保持“客观公允”，基本立场不变，但姿态上是否也在做一些调整？
世界原有的秩序、结构出现巨大的改变，对处在东南亚的小国新加坡会产生怎样的冲击？这是新加坡自己得关心的问题。在维持多元、开放时，我们要如何考虑国家的利益，是一个关乎生存的大题目。
邻国朋友最近常会告诫我，新加坡要慎之，慎之。我也同意必须如此。不过，恰恰是因为国小，我们须要在国际运行的轨道中，找到最可能自我保护的方式。
因此，国际法和原则之外，从建国总理李光耀开始，新加坡与各国为友的同时，也一直努力参与和推动世界对话、经济合作机制的构建。致力于在势力均衡的世界舞台找到自己的位置，不是因为新加坡狂妄自大，不是自不量力，也不是选边站，而是为了生存。
小国不是就得放弃客观公允的立场，这是大国人民不一定能理解的。但是至少新加坡人自己要知道国家的难处，新加坡既要谨言慎行，有礼有节，又要不亢不卑，不易拿捏。但是小国如我国，生存时走钢丝，原本即是如此。
作者是新报业媒体华文媒体集团社长
新加坡不能接受一个国家辩称另一个国家的独立是“历史错误和疯狂决定”所致。我们不难理解新加坡陈述立场的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