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汉钧：普京的长桌子

俄国侵略乌克兰符合新现实主义理论所构建的国家行为模型——国家为了追求安全会无所不用其极，不会受制于道德观。

过去一周战火纷飞，每天都能看到外电发来的惨烈战争画面，和触动心弦的乌克兰人逃难情景。有几张照片却引人好奇，那是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幕僚开会的情况。

其中一张照片，普京坐在超长会议桌的一端背对着镜头，另一端坐着他的国防部长绍伊古和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将军；另一张照片是他与经济顾问开会，同样的长桌，同样的角度；还有一张是普京与外长拉夫罗夫开会，同样隔得老远。从背影可以认出普京，但他的幕僚，则须把照片放大再放大才看得清脸孔。

这种开会场面，马上引起网络世界一阵讽刺梗图。事实上，克里姆林宫早在2月初就搬出一张六米椭圆长桌，招待到访的法德领导人马克龙和朔尔茨。

按克宫的说法，这么做是为了让普京与外人保持安全社交距离，将接触冠病病毒的风险降到最低。克宫规定官员见普京之前必须隔离两周，外国领导人见他之前必须做核酸检测。据说法德官员不愿让领导人的DNA落入俄国人手中，所以马克龙和朔尔茨只好隔着长桌与普京谈话。

有人认为普京在摆架子，在法德领导人为乌克兰危机寻求外交解决方案而向他求见之际，透过大桌子给他们制造压迫感。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前天呼吁普京与他和谈时，不忘揶揄普京与马克龙及朔尔茨会面时“隔了30米”。

让普京与外人保持如此遥远的安全社交距离，有合理也有不合理之处。合理之处是，很多照片显示，普京在很多场合皆与他国领导人及俄国官员保持极大的安全社交距离；但另一方面，普京上个月与巴西总统博索纳罗见面时，采取的是国际上领导人隔着小咖啡桌会晤的常见规格，当然外人不知道博索纳罗是否在克宫做了核酸检测。普京到北京出席冬奥会开幕时，也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近距离接触。看来，普京的安全社交距离因人而异。

在冠病面前，普京似乎对自家的“卫星五号”疫苗没什么信心，显然很担心下属的健康，或许也担心下属对他的安全威胁。普京侵略乌克兰的行动在俄罗斯国内面对许多反对声音，他显然无法百分百确定文武官员都支持他的决定。他连文武百官也防着，凸显了他近乎偏执的安全感缺失。

普京的缺乏安全感与他所认知的俄罗斯国家安全息息相关。

在普京看来，俄罗斯西边和西南边几个苏联前加盟国和前华约国家，包括白罗斯、乌克兰、格鲁吉亚、哈萨克斯坦等都必须臣服于俄国，成为俄国门前的石狮子，俄国和普京才能感到安全。

苏联解体后，这些俄国后院国家独立，且民族意识开始兴盛，即便是与俄罗斯保持兄弟般关系的哈萨克斯坦，也逐步“去俄罗斯化”，例如推动地名更改，以具哈萨克特点的名字取代苏俄时代的地名，同时弃用斯拉夫西里尔字母，改用罗马拉丁字母。乌克兰经历了民主化运动，采取经济改革，更将加入欧盟写入了宪法。

正如英国资深新闻工作者马歇尔（Tim Marshall）在著作《地理的囚徒：10张地图看清全球》所言，普京继承了历代沙皇、君主、苏共领导人的安全观，无法接受乌克兰、哈萨克斯坦等后院国家离俄势力圈而去，所以他向这些国家喊话：哈萨克人从未有国家地位，乌克兰是列宁等人为构建的。

普京也许有他独特的历史观和民族观，但从国际关系学的角度来看，这只不过是他为了将俄国安全利益最大化而构建的叙事，方便他在必须侵略这些邻国时，有一套说辞说服俄国人。

从里根和撒切尔夫人拿起新自由主义抗衡并打败苏东集团以来，新自由主义的主张包括自由民主、多边主义、全球化、经济相互依存等，已成为世人的价值观甚至信仰。人们忘了国家依然极需要安全感，尤其是不属于同一个阵营的国家。俄国入侵乌克兰是想找回30年来所失去的安全感，美国针对中国是想避免失去安全感。

从国际关系学的角度来看，俄国侵略乌克兰符合新现实主义理论所构建的国家行为模型——国家为了追求安全会无所不用其极，不会受制于道德观。但在世人看来，普京眼里只有俄国安全最重要，其他一切皆可割舍，包括乌克兰、白罗斯、俄国经济、老百姓的身家性命等。说到底，普京与小布什、布莱尔、奥萨马等一样是刽子手。

（作者是《联合早报》国际组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