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美中俄三国演义

吴俊刚专栏

从人道的角度来说，当今世界最迫切的课题应是肆虐全球已经两年多的冠病疫情。但实际情况则是：这明显不是各大国的优先事项。现在正在上演的，是美国、中国和俄罗斯的三国演义。

在北京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就快举行时，美国号召盟友半抵制，即让运动员参赛，但不派任何政府官员出席开闭幕式。在开幕式当天抵达北京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举行两年多来的首次面谈。双方会后发表联合声明，在北约东扩、台湾独立、警惕美国“印太战略”等问题上做出一致表态。

在美中俄的三国演义中，中俄联手应对美国的战略合作再上一层楼。中国副外交部长乐玉成表示，这份声明成为此次中俄元首会晤最重要的政治成果，并称中俄关系上不封顶，不断攀登新高。这显示两国在乌克兰和台湾问题上的立场进一步靠拢整合。

是什么使中俄靠得越来越紧密？答案：美国的外交政策。其一，是美国的现实主义（realist）派政治学者如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等称之为寻求自由主义霸权（liberal hegemony）的外交政策；其二，是美国寻求一直独霸世界的外交政策。前者制造了乌克兰危机，后者制造了美中势不两立的激烈博弈。

有趣的是，米尔斯海默这位知名的学者批评前者（自由主义霸权），但却拥护后者（独霸世界）。

按照他的看法，乌克兰危机其实应归咎于西方（美国）的错误政策，这包括北约东扩、欧盟扩大以及搞橙色革命（Orange Revolution）。“中美危机”根源也在美国，因为当初实行了错误的“接触”（engagement）政策，让中国坐大。

换言之，美国现在是两线作战。米尔斯海默认为，在“西线”（东欧）的正确做法是停止北约东扩，没必要去触动俄国的敏感神经；在“东线”（东北亚）则必须尽一切办法把中国压下去，不让它成为地区霸权，理由是强者必霸，就像美国一样，强大之后必然要在自己后院实行“门罗主义”。中国不可能“和平崛起”，也必然会想要独霸东亚，把美国势力赶出去。

这么说来，在针对俄国的乌克兰危机上，美国一直把矛头对准所谓的俄罗斯的侵略性和普京的野心，其实是做贼的喊捉贼。在针对中国的围堵和针对上，则是毫不掩饰的独霸主义，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一山不容二虎。

虽然这两种外交政策在国内都有反对者，但美国的外交政策建制派（foreign policy establishment）势力强大，难以撼动。

所谓建制派其实不是单指外交部门，更重要的是在背后操纵政府、国会和政策的整个利益集团，包括有钱收买政治人物的富豪大亨、大财团所资助和控制的智库、非政府组织、学者、报章等等。这就是美国的富豪（权贵）政治（plutocracy）。

米尔斯海默在他的《大幻想》（The Great Delusion）一书中就指出，奥巴马（他还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和特朗普都是以反对美国太多干预他国事务而胜选入主白宫的。但是，他们都斗不过既得利益集团，上任后很快就给外交政策建制派给收服了。因此我们看到，不管谁当上总统，即使是自命为反体制局外人（outsider）的特朗普，也必须乖乖为既得利益集团服务。

就以美国对乌克兰（实即对俄）政策来说，经历了数任总统，依然没有改变。乌克兰危机并不是突然间爆发的，而是老话所说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延宕至今都快10年了。问题甚至可以一直追溯到上个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之后。

苏联瓦解后出现了单极世界，美国的自由主义者很快就萌生了把东欧全部收入北约囊中的宏图大计。1999年，波兰、匈牙利和捷克率先入伙。2004年，第二批次，包括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斯洛伐克、斯洛维尼亚和波罗的海三小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跟着加盟。尽管俄国一开始就极力反对，无奈国力衰弱，反对无效。学者后来研究发现，美苏间虽有苏联解体后北约不东扩的口头承诺，但叶利钦（时任俄罗斯总统）被出卖了。

真正的转折点是2008年4月在布加勒斯特举行的北约峰会。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被列入议程。北约东扩来到俄罗斯门口了。由于德国和法国反对，会议结果没有让两国加入，但美国布什总统执意在最后的公报中，加入对两国要加入北约的意愿表示欢迎的字眼。格鲁吉亚以为有了靠山，决定强行收复先前两个反叛地区——南奥塞梯和阿布哈茲，斯时的俄罗斯已在强人普京治下，他立即出兵教训格鲁吉亚。

普京此举清楚表明，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但西方却继续试图通过欧盟和橙色革命，把乌克兰纳入势力范围。2014年初，乌克兰发生反政府示威，2月更发生政变，亲俄总统亚努科维奇逃亡莫斯科，取而代之的是亲西方的政府。普京再次不客气出兵克里米亚，并通过公投方式，让克里米亚重回俄罗斯怀抱。

这一年，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简称乌东）也燃起战火，分别由乌克兰政府军和俄罗斯支持的分离主义势力进行火拼，至今仍然动荡不安。俄罗斯正对此虎视眈眈。从2014年迄今，乌克兰危机就一直在延烧。美国明显看不起俄国，但反而给普京制造了各种机会；而一心要投靠西方的乌克兰，如今则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美国一路来只是给乌克兰提供一些所谓的“致命性援助”（lethal aid），其实就是武器的代名词。美国心目中真正的对手是中国。原本想集中力量来对付中国，反而造成中俄联手，不得不东西兼顾。但无论如何，对付中国远比对付俄国重要，因此，拜登不太可能为了乌克兰而与俄国大动干戈，而是会继续专注东亚。

拜登上台不过一年，美国就已连续启动了与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的四边安全对话（Quad），以及与英澳的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南中国海的紧张局势已明显升级。接下来，美国还将启动一个“印度—太平洋经济框架”，具体内容不详，只说是要通过一种超越传统贸易协定的方式，加强同本地区盟友的关系。

也就是说，对中国，除了军事，还要加上经济围堵。台湾也因此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有人把台湾和乌克兰相提并论，两者其实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乌克兰很可能会失去乌东，北京捍卫领土完整的决心与基辅不可相提并论。

无论如何，这是新加坡与其他东南亚国家必须面对的地缘政治现实：在美国不断加紧的战略竞争压力之下，中俄将会靠得越来越紧密，美中俄三国演义紧张气氛将会加剧，而南中国海以至印度洋一带将会有更多难以预测的风云变幻。

值得庆幸的是，本区国家的政治先辈眼光远大，一早就成立了亚细安这个区域组织，为本区各小国在外交上提供了极大的折冲樽俎的空间。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