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展：联合国有机会到台海“维和”吗？

对于这个标题，直接的答案是：几乎不可能。但并不妨碍讨论这个有趣的议题。它牵涉到两个面向：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成立与运作，以及台湾的国际处境。当然，自从《经济学人》一篇指台湾是“地球上最危险的地区”文章发表后，台海冲突的讨论便成为美国智库的热门话题。

联合国维和部队从字面上来看很好理解，就是由联合国组织的多国联军，派驻在那些动荡不安，或正遭受分裂或武装冲突的地区，目的是维护最基本的社会安全，以及协调不同机构对该地区居民展开必要的人道救援。联合国本身是没有武装力量的，只能仰赖会员国派兵遣将，并提供必要的运输与后勤补给。

维和部队的组成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种：各类文职与观察人员、独立建制的警察部队，以及由多个国家组成的军事团。要能够设立一个联合国维和任务，同样也不简单，须要由发生冲突地区的双边或多边政府，表达有“维稳”或“紧急安全”的需求后，联合国安全理事会通过决议，才能向该地区派兵。这里面牵涉到相当复杂的外交斡旋与评估机制，以及常任理事国之间的尔虞我诈，动辄牵扯到政治和利益的考量，都不是单纯维护和平的行动而已。

联合国创立的初衷，是希望人类铭记二战的教训，不再相互征战杀戮，如《联合国宪章》所言，凡有侵害其他国家之领土完整或政治独立的武力行为，都一律禁止；以及国际社会和现有秩序的改变或修正，均不得以诉诸战争的方式来达成。理想虽好，但起草宪章的贤达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战争会从人类社会消失。历史总是不断重演，也因此宪章有例外条款，即联合国的“集体安全制度”，提供对于和平之威胁、和平之破坏与侵略行为的应付办法。这提供了联合国组织与编制武装部队、军事参谋团或政治稳定团的法源依据。经过几次的维和任务之后，基本上联合国维和部队须要符合几大原则：

一、同意权：派驻在冲突地区，须征得当地国／地主国的同意；

二、合作协定：所在国或周边国家，须提供必要的运输、补给与支援，协助维和行动在当地顺利进行；

三、非强制性：联合国武装部队在执行任务中，既不能惩罚侵略者，也不能迫使当事国接受解决方案，只能尽力维持社会稳定与恢复和平；

四、自卫权：理论上，联合国部队只能装备轻型武器，且不能主动发起攻击，仅在遭受攻击时，可出于自卫目的反击（这大概是很少看到美军维和的原因，要虎狼似的美军参与军事行动却只能被动反击，孰可忍？）

五、不干涉：对于冲突区的两造或多边，必须维持中立态度，不介入任何一方，也不能试图影响争端的解决方案；

六、自愿基础：由安理会或联合国大会决议派遣部队是“建议性质”，实际的任务范围、军队数量与经费，仍由会员国自愿提供；

七、弹性：因主观或客观环境的变化，维和部队可以适当作出调整，例如降低武装配置，或转为政治稳定观察团；

八、大国不介入：维和任务的军队多半来自中小型或发展中国家，尽量不来自大国。但实际上并无绝对，而且，“指挥层级”的军官以实务来看，仍多半来自大国。

有了以上的简单认知，再来研究一下台海危机在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机制之中，到底会遭遇哪些困难？

显而易见，冲突的双方“地主国”就很难达成共识，要求维和部队派驻。即便台湾官方有意为之，中国大陆肯定以“台海议题属于中国内政”为由，拒绝“境外势力”的介入。再者，在安理会机制内，中国透过常任理事国的一票否决权，也能阻止联合国在台海派驻任何部队或设立据点；哪怕是敏感度较低的“政治稳定团”或观察团，都不是中国政府希望看到的解决争端方式。

在决策过程就会被彻底否决，甚至根本不会有讨论案，台海要看到维和部队的机会微乎其微。就算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迎来联合国派驻的团队，根据上述几大维和原则，希望联合国扮演“保卫台海”的角色，基本上也不太可靠。维和部队既不能主动攻击，也不得介入双方纷争，大抵能做的，就是在台海若不幸开战时，在人道走廊（如果有的话）协助救援物资的运送，或撤离有能力逃离的民众到第三国，仅此而已。

综观联合国历次维和任务，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1990年代在刚果、索马里、波斯尼亚和卢旺达，虽算不上失败，但以惨不忍睹称之也不为过。当然，在萨尔瓦多与柬埔寨的例子就好得多，至少在维和任务结束后，两个国家顺利过渡到近代民主政治的社会，即便仍充满强人干政与相对落后的经济发展。再说，以现有的16个维和部队派驻地区（2023年中），庞大的文武职人员是否真能协助当地顺利维持和平，乃至重建和平，还是造成其他的社会与经济问题（例如维和军官强暴当地妇女的案件），也值得省思。

至于台海若爆发战争，恐怕将如同乌克兰一样，台湾要能守得住，能仰赖的只有“泛西方势力”的持续援助，以及靠不断增加的攻台成本，来吓阻进犯的敌军。只不过，另一个有趣的论点是，当中美台（与东亚诸国）的军方与相关利益团体，透过渲染台海危机取得或增加了足量的军事预算后，倒也就不必继续升高战争风险。这阵子不就开始出现“中国不太可能于2027年以前进犯台湾”的舆论了吗？

作者是联合国资讯科技处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