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驾鹤西去，乘愿再来

思维空间

星云法师圆寂。我品读他《最后的遗嘱》，心生欢喜，心有戚戚。

2月6日那天早上，有朋友带母亲来看我，请我提一些健康建议。我建议阿姨环境不允许时，读万卷书；环境允许时，行万里路。这两样都是滋养性命的。中华文化里，称生命为性命，我们常说身家性命，这是四件事，不可混为一谈。大多数人把努力放在身家上，吃什么滋补，穿什么显贵，住什么豪绰，用什么精细，历代俗人把身家已经研究到毛细管孔，无论抽出哪个门类，都有精益求精的标准。

人往往把自己的能力荣耀彰显于外，名牌加身，精雕细琢。若生于帝王家，奢靡超乎想象——而这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慈禧去世的时候，陪葬皆是举世精品，她口中含的夜明珠旷世难觅第二，而今它并不跟随慈禧而去，却在洛克菲勒家族博物馆中展出。由此可见，我们在物质上花的功夫，耗用时间，全是浪费。

哪些是有用的功夫？那些不占你身却藏于心的事物。据说人离世之前的刹那，如电影慢镜头且倒带回放，值得在镜头里闪现的都是自己曾下的功夫：爱过的人的面容、付出爱后的心满意足、历险后努力的攀爬，以及爱你的人对你的祝福——这一切都与物质无关，我们奋斗一生而占有的东西，住过的房子、买过的珠宝、喝过的鱼翅燕窝，都不会在那一刻闪现。那现在还要在这些事上下功夫吗？

元宵节一天里，我收到好多份礼物，有朋友包了馄饨分我一半，有朋友去牛车水看到凉皮出摊欣喜打包给我，有朋友家果树结果了，虽然不咋好吃，也要送来让我尝鲜，还有朋友去花市捎带送我一捧花。我无论在上海还是新加坡，所到一处，只要入住，家里就是这样宾客盈门吃穿不愁，不贵重却是满满的心意。种善因得善果。有时候善因只是一句无心的赞扬，却点亮孩子的一生。我随手写的一篇文章，10多年后还有未曾谋面的朋友告诉我，那句话改变他前行之路，做了医生。

每次收到这样意外之喜，都是我生命前进的动力。

见到我的人都说我每天快快乐乐，不失眠不焦虑，怎么做到的？

我想，大多数原因在于我付出爱不知，收获爱感恩。我每天被爱环绕，也不觉得“给”是劳心劳力的事。因为这个世界的能量是守恒的，“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我的导师刘力红，引领我人生后半程不断前进。因为他，我付出也快乐，帮助也无怨。但他饱受抑郁症困扰好几年，我眼见他与疾病斗争的辛苦，内心经常感叹：他是我见过的最无我最无私的人，为何好人也会得病？这不符合好人有好报的理论啊！

看了星云法师的遗嘱，我豁然开朗。人这一生就是修行，要么修身，要么修心。他的心已经给出去了，他的身就要为时空所困。星云法师也是困苦于疾病数十年，却不以为意。也许修行就是这样，老天已经禁锢不住你的心，只能用浅层的烦扰磨砺你身。我今年年前还收到星云法师的祝福春联：“仁和安康，富乐吉祥”。往年，我因缘际会总有朋友送我大和尚的春联，没成想这一幅竟是他人间最后的祝福。写字的那一刻，离他圆寂不足一个月。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的喜乐依旧是“给予”。他身的烛光已经微弱之时，心的烛光依旧可以播撒人间。

前两天我做了个小手术，出院的时候麻醉感觉都还没过完，头晕晕乎乎回到家，已经一屋子人等我，咨询有关孩子发育的问题。我一进门就看到他们特别愧疚的脸，觉得我在病中还要叨扰我很不好意思。我却满心欢喜，跟他们说，前一阵子，我立了遗嘱，因为立遗嘱的那一刻，我浑身轻松，了无牵挂，感觉随时都可以放下，没什么让我不舍离去。我没有长寿的执念，感觉活着若没有为人所用，有点耗费粮食。很感恩你们今天来看我，让我明白我治疗疾病的意义，是有人在等我，有人需要我，感觉吃饭不算浪费。人是互相救赎的，千万别提不好意思，彼此相欠，藕断丝连才是好的人生。

而这，也是诸多菩萨乘愿再来的理由——人间美好，值得往返。

作者是本地编剧、作家

看了星云法师的遗嘱，我豁然开朗。人这一生就是修行，要么修身，要么修心。我没有长寿的执念，感觉活着若没有为人所用，有点耗费粮食。人是互相救赎的，千万别提不好意思，彼此相欠，藕断丝连才是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