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汉钧：重新思考战争

国际漫游

人类抢夺有限的利益，但政治谈不拢，所以诉诸战争。人类是社会动物，社会必然有政治，所以战争永不停歇。

东西方的“兵圣”孙武和克劳塞维茨都认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提出，战争就是使用暴力手段，迫使对手屈服于自己的意志。孙武虽然写出了“兵学圣典”《孙子兵法》，但他显然反对战争，认为战争是不得已而为之，主张不战而胜。

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战争从未停歇。从宗教信仰、意识形态到国家民族利益，人类总能找到彼此之间的差异，作为开战的理由。

究其根源，人类抢夺有限的利益，但政治谈不拢，所以诉诸战争。人类是社会动物，社会必然有政治，所以战争永不停歇。

美国国际关系学者明斯特（Karen A. Mingst）做过统计，人类历史记载了约1万4400场战争，夺走35亿条人命。1815年以来，全世界发生过224至559场战争，数量因对战争的定义不同而有所不同。二战是人类史上最惨烈的战争，死了超过8500万人。美国使用历来最暴烈的武器原子弹，以暴制暴终止了太平洋战争。

核武器横空出世，在美国和苏联之间形成了互不开战的默契，世界在相互保证毁灭（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的“恐怖平衡”中维持和平。冷战结束后，全球的战争数量、战斗死亡人数和战争屠杀平民的数量都大幅度减少，1990年代是二战结束以来最和平的10年。

虽然没有了国与国之间因意识形态差异的战争，但宗教信仰和国家利益继续成为引发战争的因素。从宗教极端主义到大国崛起，从不缺可以发动战争的理由。

战争的性质扩大了，从地理实体战到外太空、网络空间、经济、媒体舆论等；可用的武器更多了，除了枪炮船舰飞机与核武，贸易、能源、矿产资源、粮食、气候变化等都可成为武器；参战方也更多了，除了国对国，还有国对非国、非国对非国，非国行动者可多了，黑客也组织起来参加战斗。然而不管战争如何变化，平民依然是受伤害最大的一群。

美国在伊拉克打了一场不知为什么而打的仗，死了几十万人；在阿富汗打了一场持续20年的反恐战争，最终还是将阿富汗拱手还给塔利班。世界也许比20年前受到较少的直接恐怖主义威胁，但引发恐怖主义的因素还在，极端主义正卷土重来。阿富汗不论是美国支持的政府还是塔利班治理，都难以克服极端组织的威胁。战争作为迫使对手屈服于自身意志的政治手段，在阿富汗是最失败的体现。

苏联解体，自由资本主义自认终结了历史。乌克兰当年很可能也以为从此进入太平盛世，因为左邻右舍都是和平民主国家，于是开始变卖家产，把苏联时代遗留的核武器拆除，把建到一半的航母卖给中国。乌克兰后来想脱俄入欧，俄罗斯却先下手为强，发动战争迫使基辅留在俄国势力范围。截至目前，莫斯科以战争迫使基辅屈服显然也是失败的，乌克兰已被推到欧盟怀里；芬兰和瑞典也选择加入北约，俄罗斯与西方国家之间更加势成水火。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也掀起一场全球舆论战。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除了每天发表告国民视频演说，还“周游全球”发表了76场国际视频演说，国际娱乐界盛事如康城影展、格莱美奖颁奖礼等都听到泽连斯基的演讲。相比之下，西方媒体关上了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国际话筒，西方社会不愿再听到他的声音。6月初的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主办方国际战略研究所只邀请泽连斯基演讲，俄罗斯代表则全部未受邀参会。

说到泽连斯基在香会的演说，他引用了新加坡建国总理李光耀的话，呼吁世界各国联手制止俄对乌的侵略，不要让国际社会变成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世界。

泽连斯基没完全读懂，李光耀在新加坡独立建国之初说的是“在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世界，新加坡要做一只有毒的虾米”。我们主张国家必须遵守国际法，但强权就是公理这点是很现实的，所以国家一定要拥有能够自卫的强大力量。

很多人认为，假如今天乌克兰还有核武器，它就是俄罗斯门前一只“毒虾米”，莫斯科很可能不敢对基辅如此肆意妄为。这也说明朝鲜金正恩的算盘是打对了，但也意味着未来可能有越来越多国家追求核武。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不久前发布报告预计，全球核武器数量在连续35年下降后，今后10年将出现增长。

虽然联合国安理会五个拥核常任理事国今年初发表联合声明，强调“核战争没人能打赢，绝不能打”，但有特朗普所谓“我的核按钮更大更强”和普京威胁使用核武的先例，我们只能祈求核武的“恐怖平衡”能唬住这样的领导人。

（作者是《联合早报》国际组副主任

nghk@sph.com.s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