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咏梅:自己的梦想自己造
我们不愿意凡事依赖政府,可是重大设施的管理方面,少了公共服务精神,社会集体的梦想可以实现吗?
十来岁的小朋友想象中50年后的新加坡是什么样的?
“有建在水上的游乐场,如果发生淹水,我们还是可以在上面玩。”
“建筑物外有一个气罩,不怕风吹雨打。”
小朋友的想象十分新奇,比如未来人们在地底下工作、在空中工作、设在餐厅顶楼的城市农场、浮动小贩中心、太阳能甚至月光供电,这些想象色彩斑斓,同时又透露出一股时代的隐忧:担心海平面上升新加坡会沉没、全球食物短缺、能源短缺、担心岛国上不再有新的空间让未来使用。
这些孩子们的未来想象,我是从市区重建局网站上看到的。
市建局为了准备下来50年的长期发展规划,一年前就展开了公共咨询活动,“为梦想打造空间”(Space for Our Dreams)学生绘画比赛是收集未来主人翁意见的方式,让本地小学生和中学生画出他们梦想中的新加坡。这项比赛收集到215幅作品,其中18幅得奖作品上载到网站上。
循着这些孩子们的梦想,我在市建局的网站上浏览未来,也回溯到过去。
网站上可以看到新加坡建国以来的四个战略性发展概念总蓝图(Concept Plan),对新加坡的长期发展做规划。之后每隔10年回顾与修编一次,之后再推出长期的发展总蓝图(Master Plan)。
1971年也就是独立后的第六年,国家还没有走出生存危机,当时的规划围绕着在中央集水区发展各个卫星镇。那个时候,新加坡只有三个蓄水池。
1991年推出第二个概念总蓝图时,基本需要已经解决,发展重点转移到城市的经济发展,包括工作与娱乐、文化与商业的平衡,赖以生存的水源问题也逐步改善中,蓄水池渐渐增加。科学技术的发展也在加速,高科技的设施与工商业园在岛国西部发展起来,包括今天的裕廊岛。
2001年第三个概念总蓝图也是新加坡迈入21世纪的总蓝图,当时的梦想是要成为全球经济枢纽的国际都会,在社会层面,国家发展关注点从“生计”,提升到“生活”,同时也要加强身份认同,巩固人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2011年的第四个概念总蓝图着眼于2030年以后的人口与人才发展需要,规划好基础建设的土地需要以创建高素质的生活环境。
对空间建设和使用的梦想,是积极生活的重要部分。以我个人的经历,1990年代初父母把家搬到义顺,不远处就是实里达蓄水池下段,当时蓄水池是战略设施,围起高高的围栏,草地上竖起一个红色牌子,上面印着拿着步枪的军人和“闲人免进”字样。还在学生时代的我对环境的梦想之一,就是蓄水池变成一个公园,让我们“闲人”可以在濒水公园里打发休闲时间。
在2001年的总蓝图推出后,实里达蓄水池从2004年开放给体育理事会办划舟活动,也开放一些地方让人钓鱼。过去10多年的建设,使这个小公园充满生气,如今还是新加坡人看日出的打卡点之一。我过一条马路就能到濒水公园骑车、慢跑的小小梦想也实现了。对比过去和现在,周遭环境与空间使用显著提升,关键不在面积,而在这个空间里装载的新加坡人理想生活。
谈到空间和设施使用的品质,让人想到新加坡体育城。
两天前,政府宣布终止与体育城私人有限公司的公共私营合作(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简称PPP)协议,由新加坡体育理事会直接接管,让体育城这个重要的设施回到公共管理体系中。在2010年启动的体育城项目当时是全球最大的PPP项目之一,因为看好新加坡的执行力,国际上的体育设施与发展相关评论,当时都看好或至少对体育城抱着期待。经营了八年,新加坡对体育城从期待,渐渐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从前很多学校都在国家体育场举办校际运动会,大型社区活动也可以在体育场举行。我有一位很擅长短跑的朋友,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入选校际运动会,在国家体育场的跑道上冲线。如今别说学校运动会,除非能有巨额盈利的巨星演唱会,其他活动主办方想都不敢想到体育城办活动,因为租金让人却步。
PPP的初衷之一是希望借力私人企业的创造力与管理带来更多元化的活力与新意,这个构想在新加坡踢到铁板,原因当然很多,关键之一我想是大型公共设施的公共利益与私人企业的商业利益,在新加坡这个地方很难取得平衡。
新加坡公共服务的行政效率和素质高,管理不逊于私人企业,公共机构又有宏观调控的优势,能够整体调节供需,让一些不赚钱但是有社会意义的项目通过其他方式津贴。私人机构没有这样的优势,既要放眼区域,体育、文化、娱乐方面的项目,又要考虑到区域市场的问题。我们这个区域发展步伐不太一致,连一般新加坡人都不愿意负担或者负担不起的活动,对区域的吸引力自然也小。
像体育城这种关乎整个社会的大型设施,公共利益和私人的商业利益重要性完全不对称。国家和社会需要这类设施,但是它能够创造的经济效益又无法满足私人企业扩张性的胃口,与其让体育城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白象苟延残喘到2035年,不如壮士断臂终止协议,政府拿回来放在公共服务体制内让它重生。
市建局关于新加坡长期发展概念以及政府接管体育城,这两个新闻都和公共空间的使用有关,而新加坡人需要的是让他们的梦想可以成真的空间发展方案。
我们不愿意凡事依赖政府,可是重大设施的管理方面,少了公共服务精神,社会集体的梦想可以实现吗?
别人可以为我们建设施,但是梦想只有我们能造就。这可能是新加坡独特的优势,也是我们的宿命。
(作者是《联合早报》执行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