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波罗的海百年之变
芬兰和瑞典正式提交了加入北约的申请,结束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中立地位。俄罗斯基于“去军事化”的目标而对乌克兰发动的“特别军事行动”,尚无斩获,却意外在波罗的海沿岸造成了地缘政治结构的巨变。瑞典、芬兰结束中立地位,加入北约,寻求集体安全保障,对于俄罗斯来说,或许是彼得大帝以来,在波罗的海遭遇的最大挫败,从北冰洋经波罗的海到黑海,形成了与西方对峙的“硬边界”。对波罗的海来说,冷战结束之后形成的合作势头,由此可能逆转,自18世纪“北方大战”之后,波罗的海再次成为欧洲地缘政治的焦点。
俄军在乌克兰战场陷入了持续的消耗战之中,而俄罗斯作战目标之一就是让乌克兰“中立化”;吊诡的是,作为中立典范的芬兰和瑞典却闪电般放弃了中立地位,火线申请加入北约。俄罗斯对乌克兰动武的一个理由,就是乌克兰可能加入北约,对俄造成安全威胁,结果没将乌克兰中立化,北约的脚却踏入芬兰。为什么会造成如此令人大跌眼镜的局面?
俄罗斯侵犯一个国际社会普遍承认的主权国家,打破了二战以来,尤其是冷战以来,欧洲国际秩序的基本共识,以战争方式改变边界,制造所谓的缓冲区,引发地缘政治的巨震。俄乌战争爆发后,芬兰、瑞典国内民意突变,刻不容缓地加入北约得到多数民意支持。除了瑞典、芬兰政府所表达的寻求安全诉求之外,俄军在战争中的颓势,也大大消解了周边国家的恐俄情绪。芬兰、瑞典此前保持中立是恐惧俄罗斯(包括苏联)的威胁,现在放弃中立,直接理由是对俄罗斯的恐惧,深层的考量则是俄罗斯威胁的下降。从莫斯科对两国加入北约的决定所作出的反应和表态来看,俄罗斯既无力也无心去恐吓这两国了。
瑞典和芬兰要真正纳入北约可能还需要较长时间,但大方向和结果基本确定,在冷战期间能够保持中立的国家,现在也加入了俄罗斯的对立阵营,这不能不说是俄罗斯在冷战后面临的又一次重大挫败。
首先,从俄罗斯在欧洲地区的力量消长而言,俄乌战争之后的俄罗斯将面临18世纪以来的大逆转。俄罗斯在欧洲的崛起始于彼得大帝,经过20多年的“北方大战”,打败了波罗的海霸主——瑞典,不仅获得通往欧洲的窗户,而且获得通往欧洲的走廊,彼得大帝建都圣彼得堡,波罗的海成为俄国权力重心。从波罗的海逆时针到黑海,构成了18世纪俄国扩张的主旋律;三次瓜分波兰,多次对奥斯曼帝国发动战争,到18世纪末,俄国已经成为波罗的海和黑海的一流强国。
俄国总统普京在2月份的电视讲话中提及的多个城市,几乎都是18世纪俄国扩张所得。19世纪的克里米亚战争和一战后的《布列斯特和约》,是俄罗斯遭受的两次比较明显的挫败。二战期间,在苏联和德国共谋之下,苏联通过外交和战争手段将边界向西大大推进。在冷战期间,苏联的势力范围更是一度达到巅峰,推至中欧地区。冷战结束后,东欧国家以及波罗的海国家加入北约,俄罗斯势力消退到一战之后。这次俄乌战争则将瑞典和芬兰推入到北约一边,俄罗斯回到18世纪初的状态。
其次,瑞典、芬兰在冷战、二战,甚至一战期间保持中立,而现在断然放弃中立地位,除了安全考量之外,更折射出俄罗斯与欧洲之间的格格不入。俄罗斯的战略思维还停留在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大帝时代;然而,欧洲国际秩序已经发生历史性的变化,从均势逻辑转向集体安全。芬兰、瑞典长期保持中立既符合本国利益,也是在欧洲均势体系中的“理性选择”;利益、恐惧主导了欧洲秩序,正义和规范靠边站。二战之后,欧洲被割裂为两个集团,阵营对抗压倒了均势体系。冷战后,北约非但没有解体,反而不断扩张,集体安全以及阵营对抗的逻辑延伸开来。俄乌战争爆发后,芬兰、瑞典不仅面临安全上的选边站,也面临道义的考验,俄芬之间的边界已经不仅仅是领土和安全的界线,也是两个世界的“硬边界”。
最后,波罗的海将成为欧俄战略博弈的前沿,从欧洲地缘政治的边缘而成为中心。从“北方大战”之后,北欧逐渐沉寂下来,在历次大规模战争中,波罗的海总是被遗忘的角色。1939年至1940年的苏芬战争,并没有如今俄乌战争一样引起欧洲强国的介入;二战和冷战期间,芬兰保持中立,而现在黑海沿岸的战火震动了波罗的海,芬兰、瑞典闪电加入北约,一如2004年波罗的海三国一样迫切。
对以追求出海口为使命的俄罗斯而言,俄乌战争后,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和黑海将面临着300年来的巨变。这或许是普京从没有预想到的后果。
作者是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
副所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