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汉钧：乌克兰“芬兰化”

国际漫游

国家主权高于一切，但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在制定任何政策时，都必须有现实考量，因为国家并不存在于真空之中。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战事发展至今，与80多年前苏联入侵芬兰的冬季战争，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1939年11月30日，苏联领导人斯大林以大规模兵力入侵芬兰，战争持续三个半月，最终以芬兰割让领土告终。

历史上，芬兰和乌克兰都曾与苏联和俄罗斯有密切的关系。芬兰原本是瑞典东部的领土，俄罗斯与瑞典在18世纪初和19世纪初打了两场仗，瑞典皆战败，将现今芬兰的大部分土地割让给俄罗斯，俄由此建立了芬兰大公国。1917年俄国爆发革命，芬兰大公国独立建国。

乌克兰、俄罗斯和白罗斯同文同种，是800多年前基辅罗斯被蒙古帝国灭了后发展出来的三大分支。俄罗斯强大以后，统一了旧基辅罗斯的版图和民族。1917年俄国革命时，乌克兰也独立建国，但后来加入苏联，成为加盟共和国之一。

虽然芬兰独立了，但在苏联共产党人眼中，它一直是俄国的一部分。同样地，虽然乌克兰在苏联解体后成为独立国家，但俄罗斯总统普京向来不隐藏他认为乌克兰属于俄罗斯的历史认知。

芬兰建国初期曾爆发内战，德国支持的白军打败苏联支持的红军，苏联此后认为芬兰受德国控制，会成为德国入侵苏联的帮凶。当时的芬兰国土比现在辽阔，苏芬边界距离当时苏联首都圣彼得堡仅30公里，德军在芬兰境内就可以炮击圣彼得堡。苏联于是在1939年制造借口对芬兰开战，史称冬季战争。

乌克兰1991年独立以来，俄国从未停止对乌克兰政治的渗透与影响。2014年，乌克兰出现了高度亲欧的政府，俄国挥军占领克里米亚半岛，并支持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的分离主义运动。过去八年，俄乌局势不断恶化，俄国今年2月对乌克兰开战。

1939年，苏联说要“解放被资本家和地主迫害的芬兰人民”；2022年，俄国说要“解放被纳粹分子迫害的乌克兰人民”。苏联和俄国原本都计划打一场闪电战，却没料到芬军和乌军顽抗。

乌克兰军民对抗俄军所使用的“莫洛托夫鸡尾酒”（Molotov cocktail），正是芬兰人抵抗苏军时取的名称。苏军轰炸芬兰平民目标，时任外长莫洛托夫却说是在给芬兰人空投面包；芬兰人于是将西班牙人发明的燃烧瓶加以改善，称之为“回敬莫洛托夫的鸡尾酒”。如今乌军民也以莫洛托夫鸡尾酒回敬俄军坦克。

冬季战争打了一个月后，苏军调整战略，最终打得芬兰政府求和，割让东部大片领土给苏联。苏联虽然赢了，但死伤惨重，是惨胜。乌克兰战争打了一个月还没结束，但西方观察家认为，俄国即使赢了这场战争，最终还是输家。

二战期间，芬兰为了对抗苏联而联合纳粹德国，作为战败国而受到国际惩处。冷战期间，芬兰采取中立政策，不倒向西方或苏联，得以维持数十年的稳定与发展。

许多战略家主张乌克兰向芬兰看齐。早在2014年俄国吞并克里米亚后，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就建议乌克兰采取和芬兰一样的姿态；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直言“芬兰模式是乌克兰的理想选择”。

冷战期间，中东欧国家不是成为苏联加盟国，就是成了傀儡，但莫斯科对芬兰大为包容。芬兰始终维持自由民主体制，但在外交上必须小心翼翼，不能与其他西方国家走得太近，有时甚至必须配合莫斯科，例如在联合国安理会表决时须与莫斯科保持一致。尽管芬兰的外交空间受到限制，但经济社会基本稳定安全。

一些学者认为，莫斯科越来越强硬，周边国家深切感到受威胁，芬兰和瑞典已出现关于放弃中立，加入北约的激烈辩论，因为中立政策未必能保安全。然而，普京的俄罗斯再强硬，也比不上斯大林、赫鲁晓夫的苏联。如何与俄罗斯及欧美谈判采取芬兰模式，或许才是乌克兰的出路。

有些观察家则认为，俄罗斯和欧美都不能干涉乌克兰的国家主权与制定外交政策的自由。诚然，国家主权高于一切，但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在制定任何政策时，都必须有现实考量，因为国家并不存在于真空之中。在现实世界里，国与国打交道必须衡量得失，外交政策的最终目的，是在现实世界里为国家创造最有利的生存环境。乌克兰现今处在东西方地缘政治的断层上，必须审视怎样的外交政策对国民和国家最有利，仅此而已。

83年前，芬兰与苏联打了一场仗，让它找到与前宗主国及欧洲的相处之道；今天，只能希望乌克兰经过这场仗，也能找到与前宗主国及欧洲的相处之道。

（作者是《联合早报》国际新闻副主任

nghk@sph.com.s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