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稿:从重庆看中国婚配困境相亲角定姻缘 缘分深浅靠博弈
“最后的成功率是很低的,可能连10%都不到。但这是我能帮儿子的唯一途径,也是唯一机会,所以不能放过。”
平日静谧的重庆人民公园,今年以来每逢周末必定人潮涌动。
这座依山而建的公园面积不大,仅占地1.2公顷,景观也不多,却是重庆首座公园,已历经百年沧桑。公园的环山道路与石阶梯蜿蜒曲折、纵横交错,是连接上下半城的主要通道之一,与解放碑步行街近在咫尺。
就在这些狭小局促的石道石梯上,有一个被中国媒体形容可能是“中国最年轻公园爱情角”的重庆相亲角。
据了解,重庆相亲角已有至少十多年历史,以前规模最大的在洪崖洞。但在三年冠病疫情期间景区不断限流、民众难以进入后,洪崖洞的相亲角在去年下半年永久迁至人民公园。
周末大清早,成批家长蜂拥而至,仔细浏览在这片山坡的各个角落悬挂着的众多单身者信息,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未来女婿或媳妇人选。但有趣的是,相亲角并没有太多青年男女的踪迹。
在相亲角的红娘纷纷指出,自疫情开放以来,相亲需求陡然增加,很多重庆父母周末纷纷到相亲角为子女觅偶。
重庆红娘刘俊(60岁)告诉《联合早报》,三年疫情期间人们的行动受限,导致很多线下相亲需求受到压抑,开放之后,相亲角活跃度大幅回升,人民公园每个周末都是人山人海,“重庆父母这一块的需求太大了”。
刘俊指出,很多家长因体恤子女工作忙、压力大,纷纷亲自出马,代办子女的婚配大事。
在记者走访的一个周末,已在相亲角为儿子觅偶月余的重庆父亲沈在成(50岁),当天顶着大太阳如期而至,继续在众多单身者信息中物色合适人选,但边看脸上边露出失望之情。
家住解放碑20年的沈在成受访时说,尽管相亲角展示的单身者信息中,有不少条件好的年轻女性,但很多要求太高,“不仅看男方工作学历,还要求有车有房,三观要正,长得高,长得帅……”
许多挂在相亲角的单身者“广告”都由青年男女的父母付费投放,上面列明择偶条件,对配偶身高体重、工作收入、教育程度等都开出非常具体的要求,同时也会列出自身具备的条件,并提供家长联络信息。
不少在场家长感叹,相亲角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大卖场”,以及男女家长之间的“博弈场”,也是经济社会贫富分化的缩影。
沈在成说,来到相亲角的父母,会先为子女择偶把关,通过电话、微信相互摸底,“起码聊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把对方情况至少摸清楚95%以上”,其间还会确保“广告”内容属实,包括调查对方的房产、学历、工作等信息,核实通过才会促成双方子女见面。
由于家庭并不富裕,沈在成表示,很多人连问都不敢去问:“我们条件达不到人家的,问了也是白问,没有意思的。”
2021年5月公布的中国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岁至40岁适婚年龄男性,比女性多出1752万人,显示中国适婚男女人口比例持续失衡,也让女性在择偶上更有优势。
在多数传统重庆家庭中,女性是强势的一方并握有经济大权,在家中也有更大的话语权,让男性在两性关系中更处弱势。
沈在成说,由于适婚人口男多女少,男方对女方“跪舔”的情况较多,男方家长在交流中也更常被女方家长冷落。
他指出,男女交往的条件也并不平等。“如果女方的文凭是本科,她就会要求男方是本科以上的学历。如果女方的工资在1万元(人民币,下同,1912新元)左右,她就会要求男方在1万以上。”
据沈在成观察,目前男方是否工作稳定、领高工资、有房有车,仍是在相亲角抢手与否的关键条件。“就算人长得帅,(身高)一米八,但如果没有稳定的工作,没达到一定的收入,也没有房,女方还是会觉得没有保障,也就不会愿意进一步认识。”
沈在成感慨,单身男女在相亲角配对的“成功率低的很,10%都不到……99.99%还都是看钱,很现实”。
在相亲角为男女家长牵线搭桥的重庆红娘陈梓涵(32岁)受访时也坦言,相亲角配对成功率“不是很高”。她指出,现在年轻人普遍结婚意愿不高,不少人只是出于孝心配合父母露个面。
陈梓涵分析,目前处于适婚年龄的山城年轻人,状态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自己能养自己,向往能活得更自由”;第二类是“自己都养不活自己,更不可能去养一个家”;第三类是“自己认为(原生家庭)有家底不愁,择偶提出不切实际的条件,令父母着急得很”。
据陈梓涵观察,目前有更大意愿结婚成家的是第二类人群,但他们往往缺乏物质基础,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她指出,目前重庆女生挑男生“比较严格”,会要求男方“必须听她的”“女方要求比较多一点,所以女方还挺难配的”。
尽管成功率不高,但沈在成仍不放过为儿子觅偶的“唯一的机会”,因为夫妇与儿子的社交圈子并不大。他说:“没人给你做介绍,你自己又不会耍(交朋友),只能靠相亲平台了。”
家长:冠病三年冲击年轻人经济能力
50多岁的重庆母亲余萍,这天也来到相亲角为儿子觅偶。
尚未退休的余萍说,儿子身高接近一米八,长得也算俊俏,但由于他们“家庭条件不行”,居住在出租房,没房没车,孩子即便有意娶妻生子,也无力承担。
余萍认为,冠病疫情三年让民众的生计变得更困难。她说,疫情前许多公司在节庆假日期间都会向员工发放奖励、礼物等补助生活开支,但这些福利在疫情期间“全部被砍”,今年开放后也没有恢复,对年轻人经济能力影响相当大。
据当天在相亲角的红娘、家长及年轻人向记者反映,目前重庆年轻人的工资普遍偏低,一般月入仅介于4000元至6000元,鲜少有月入1万元以上者。
不少年轻人在重庆主城打工还须租房,扣除最便宜的1000元左右房费,剩下的钱得围绕柴米油盐、水电气、出行等方面精打细算。
30多岁的重庆未婚女生顾佳,是当天途经相亲角为数不多的年轻人,面临来自家中不小的催婚压力。
她向记者表示,目前很多客观条件都不利于年轻人组织家庭。“现在什么都在涨,唯独工资不涨,真的养不活一个家庭。我养活自己就差不多了。”
中国年轻群体的就业形势近年也持续不乐观。官方最新数据显示,今年4月中国16岁至24岁青年失业率再创新高,达到20.4%,比全国水平高出近四倍,分别比2月、3月上升2.3个百分点、0.8个百分点。
随着1100多万名应届大学毕业生陆续进入劳动力市场,青年失业率预计还将继续上升。
顾佳指出,目前年轻人对工资上涨不抱期望,原因是就业市场不景气。
她说:“你不满工资低不做,公司也不会挽留你,反正还有很多人排队等着做……不是说年轻人不想结婚,是有些东西实在负担不起。”
重庆市协和心理顾问事务所所长谭刚强受访时分析,青年群体状态分三类,两头是坚决不婚不育和特别随意者,大部分落在中间的人,则更愿意遵从婚姻家庭文化。
但他指出,目前因为外部条件不利,不少青年男女不敢去想成家,并须优先解决生存的问题;工作地点不稳定及随时流动,也让部分年轻人不敢过早涉足婚姻生育。
谭刚强评估,现代年轻人职业不断变更,为增加职场竞争力持续安排深造学习,也会更多把婚育延后。综合这这些因素,不婚不育的年轻人增多,更多人选择走一步看一步。
要通过提高年轻人婚育意愿以改善人口危机,谭刚强认为,官方须多管齐下,首先做大经济蛋糕,发展更多产业、容纳更多企业、吸收更多员工,才能改善解决年轻人的生计问题。
他也指出,目前官方对很多社会社群组织管制过严,也一定程度限缩很多青年男女交流的机会。
谭刚强认为,中国目前应提供更多空间给社会公益组织,同时也应允许社群构建变得更活跃,由此才能有效增进年轻人在工作以外与他人自然接触的机会。“这样爱的选择可能性就加大,适配的机会就更容易找到。”
红娘:高离婚率加剧年轻人恐婚心理
重庆未婚女青年顾佳自认有不小的恐婚情绪。她说,目前中国社会离婚率持续偏高,很多年轻人也受到以离婚收场的明星夫妻的影响,对婚姻失去憧憬和信心,“最初爱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离婚”。
民政部门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离婚率过去20年不断走高,从2003年的1.05%,升至2020年的逾3%。2020年中国婚姻调查更显示,“90后”离婚率高达56.7%。
重庆红娘陈梓涵说:“离婚率太高很影响现在的年轻人,他们害怕触碰婚姻,就算两个人愿意谈朋友,也还是不愿意结婚。”
她指出,疫情开放后红娘行业兴盛,也是因许多重庆父母需要红娘提供游说儿女的服务。她说:“思想工作你不给他做的话,就算给他介绍个天仙美女,在他面前摆着,他也不要。”
另一方面,顾佳也指出,中国女性的婚姻试错成本巨大,“不只青春没了,离婚后带个娃也让人更难受”。
据她观察周遭亲友的情况,女性离异后若还想再婚,带着孩子寻找二婚是不小挑战,在相亲市场上容易被歧视嫌弃。
顾佳说:“基本上男方都不是很愿意接受。你就算只是选择一个普普通通的对象,他都得挑你,嫌你二婚带娃。所以现在年轻女性不愿意结婚的原因也在这里。”
中国人口去年减少85万,是60年来首次出现萎缩,标志着人口危机日益突出。
人口大省四川今年1月宣布新规,不仅取消生育登记必须已婚的限制,也不再限制生育孩子的数量,被舆论形容为“催生政策”。但也有网民质疑新政,认为“未婚生子”“私生子”的情况可能因此大增。
顾佳认为,在中国人口危机中,年轻人不结婚比老龄化问题更严重。
她说,一些地方近期推出的新政,意味着婚外情中的私生子女将得到政策保障,对传统婚姻制度冲击不小,“这个政策如果在全国实行起来,结婚率可能会更低,因为大家都挺怕的,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