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反思小国的生存之道
尽管当今之世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两大板块都在裂变，小国生存和发展也面对新的挑战，但应依循的基本国策应是不变的。新加坡只有继续保持成功，才能持续生存与发展。政府和人民之间必须达成新的共识，更新社会契约。
从争取自治到合并，新加坡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动荡。随后又出现了突然独立和生存充满不确定性的险境。但新加坡不仅生存下来，还发展为发达经济体、世界金融中心和交通枢纽，在世界舞台上也引人注目和受人尊重。
这是一条怎样的小国生存发展道路？在纪念建国总理李光耀百岁冥诞之际，相信是最值得国人反思的。这里小小篇幅，大题小作，大体上可分内政和外交两个部分来一起反思。
要如何治理一个新生的国家，制定各种建国方略，可谓千头万绪，而要同时兼顾内政与外交，更是极其艰巨的任务。但李光耀领导的政治团队克服了重重困难，充分表现他们的执政能力。在当时来说，有这么一支高效的治国团队，确实是国家的好运气。
这支团队的最大特点是务实。众多前殖民地在获得独立后，纷纷走上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和民粹道路，结果都误入歧途，好些成了失败国家。新加坡一开始走的是务实的道路，尽管那个时候主义（意识形态）的斗争还很激烈。
内政方面，建国一代领导人当初面对的当务之急，是凝聚民心和提振士气。新马猝然分家，前景茫然，因此，鼓舞士气和坚定信心非常重要，那阵子其实就全靠领导人的说服力和政治魅力。对我们当时还在念中学的一代人来说，印象最深刻的号召是：建立一个刚强勇猛的社会。形象化的说法，是一个狮子领导狮子（而不是一群绵羊）的社会。这是很激励人心的口号。
其次，是确定多元种族、语言、文化和宗教的国策，以及任人唯才的制度。多元主义促进种族关系和谐，和马来西亚的种族政治划清界线。种族平等政策成了最重要的政治基础，尽管新加坡人口以华人居多。因此，有严厉打击各种沙文主义的行动，逐渐稳定民心。同时，各个基层组织如公民咨询委员会、联络所管委会等，也在地方上发挥了促进和谐的作用。唯才制度确定了客观的选才标准，让所有人不分背景都有出头机会。
其三，是建军，让人民对国家安全有信心。实行国民服役是最关键的决策。各选区主办欢送国民服役人员入伍的仪式，逐渐消除人们对服役的排斥。
其四，推行居者有其屋的公共住房政策，让人们对在这里安家有了希望。
其五，是普及教育，让所有孩子都有上学的机会。
其六，是发展经济，开发裕廊工业区，逐步跳脱传统上对转口贸易的高度依赖，引进需要大量劳工的跨国企业，为人民制造就业机会，也增添国人对前途的信心。
总的结果是，在独立后的首10年里，明智务实的政策和卓著的政绩稳住了民心。1968年社阵退出国会，更给政府提供了一个犹如天赐的政治稳定黄金期。新加坡逐渐走上繁荣发展之路，也成为一个成功新兴国家的典范，在国际上引人注目。
但对新加坡这个新生小国而言，最具挑战性的是外部的生存环境。开始时是非常险恶的。吉隆坡政府的看法是新加坡很快就会趴着回头，印度尼西亚对抗马来西亚的行动还未结束，英国又决定把海外驻军撤离苏伊士运河以东。那个时候靠的是政治领导人的外交能力。
最大的挑战是如何突破地理局限，只有做到这点才能打开一条生路。这需要周全的思考，也需高超的谋略。在弱肉强食的国际社会里，小国要自保和自主，不沦为附庸，一定要处理好和大国的关系。所谓小国事大国以智，这也是领导人外交能力和智慧的最大考验。
要自主先得要能自保。自保方面看来有两个层面，其一是建立自卫能力，其二是促成一个相对平衡的外部环境。自卫能力靠的主要是本身的国防，海陆空三军。这就是为什么要有国民服役，并在防卫能力上（包括购置先进武器和兵员的训练）做极大的投入，做到对潜在侵略者有足够的威慑力，让他们知道我们有最强大的反击力，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促成亚细安是外交能力具体表现
但是，单单加强武备也是不足够的，同样重要的是能营造一个势力平衡的外部环境，确保区域安全稳定。这需要纵横捭阖的外交能力。李光耀外交能力最具体的表现之一，是促成亚细安的成立。这个促进本区国家合作、互利共赢的机制，让各成员国集腋成裘，不必依附任何大国。在冷战时代，这个机制有利于五个非共创始国（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和泰国）抱团取暖，执行自主外交路线，并抗拒共产势力（从中南半岛）的南下。在那个美苏意识形态斗争激烈的时代，亚细安也自然站在美国一边，但并不受制于美国。美国在越战中犯了很多错误，但客观上阻挡了苏联和越共的扩张野心。
时移势易，中苏交恶，中美交欢，新加坡和亚细安的务实外交也作了重大调整，尤其是邓小平终止了对马共的支持及实行改革开放之后，亚细安各国相继和北京复交，开启良好的经贸关系。但亚细安始终在中美之间保持平衡和友好。与此同时，曾饱受意识形态斗争祸害和战火蹂躏的印支三国（越南、柬埔寨和老挝）和缅甸都加入了亚细安。这等于是采纳了亚细安的务实外交，自主自强，不做任何大国的棋子，把“主义”放在一边，着力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
回首来时路，我们可以说，以李光耀为首的建国一代领导人，奠定了新加坡今天仍然依循的基本内政外交国策。一切以确保新加坡这个小国能持续生存和发展为出发点，一切以能最好地保障和增进新加坡国家利益为依归，一切基于务实的考量，有人说这是现实主义。
对新加坡来说，政治的第一要义，就是要确保新加坡的持续生存和发展，不是其他的。因为，如果无法生存发展，其他的都谈不上。建国至今，我们所依循的生存发展之道是成功的，而且也为今后的持续生存发展奠定了很厚实的基础。
瞻望未来，尽管当今之世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两大板块都在裂变，小国生存和发展也面对新的挑战，但应依循的基本国策是不变的。这些涵盖内政与外交的国策，形塑了成功的新加坡。新加坡只有继续保持成功，才能持续生存与发展。反之，如果像其他许多国家一样内部分化，最终沦为失败国家，那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因此，面向未来最大的挑战，是如何确保新加坡继续成功。我们应该怎么做？做什么？政府和人民之间必须达成新的共识，更新社会契约。这是“新加坡携手前进”（Forward Singapore）运动要达致的重要目标。当这个协商的过程完成后，我们当可看到明确的路向。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