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舟：俄乌战争存在四个误判

俄乌战争爆发已逾18个月，战况大起大落，俄军开战之初短暂气势汹汹，乌军秋季反攻势如破竹，瓦格纳集团冬季巴赫穆特绞肉战惨胜并稳住俄军阵脚，乌军今年夏季反攻灰头土脸。俄罗斯破坏了国际和平，但也“维护”了国际和平，虽然主观上非其意愿，客观上则确立了今后国家纷争的新规则：除非自卫或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以战争手段解决国家纠纷不再具有任何合法性，不再被人类社会接受。

战争的演变出乎俄乌双方和各国预期，因为存在四个误判。

第一个误判：俄军速胜论

2022年2月24日，俄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实施擅长的“向心突击”战术，全面进攻，趾高气扬，企图用闪电战占领基辅，推翻亲美的泽连斯基政府，扶持并操控亲俄的傀儡总统，再通过枪口下的所谓全民公决，强行与乌克兰、白罗斯一起构建“斯拉夫民族国家邦联”，将两国打造为抵御北约的战略缓冲区。苏联的版图回不去了，普京如完成“斯拉夫统一”宏业，就是民族英雄。

西方国家战前普遍轻视乌军，认为不堪一击。美方披露的信息表明，对俄方政界、军界的渗透非常成功，获取俄军即将侵乌的详细情报。中央情报局局长专程访俄警告，国务卿布林肯等人多次劝说泽连斯基战前离开基辅，转进靠近波兰的利沃夫市，被泽连斯基拒绝。

2022年1月，德国仅承诺援乌5000个军用头盔，被乌克兰、盟友、西方媒体众嘲。固然有两次世界大战起源国的心理包袱，也有轻视乌军不堪大用的因素，既然很快溃败，送再多武器也是打水漂。几乎全球都普遍认为一周之内，俄军就会攻克基辅。欧盟也一口拒绝提供军援。

俄军虚弱轻敌，原形毕露，乌军顽强撑过第一周，才换来自己的生机。美欧信心大增，迅速决策大规模援助。泽连斯基和乌克兰把自己打造为“民主卫士”“自由堡垒”，获得西方一边倒的支持，以及世界舆论的普遍同情。

第二个误判：俄军必败论

2022年秋季，乌军发动犀利生猛的反攻，战果显赫，迅速解放数万平方公里领土，俄军溃不成军，很快弃守哈尔科夫、伊久姆、利曼、赫尔松等战略据地，严重影响本国士气和民心。

开战以来，俄罗斯直接投入近千亿美元军费，死亡数以万计军人、包括近10名少将，“收获清单”如下：一个加速衰落为二流大国的俄罗斯；一个更憎恶俄罗斯的斯拉夫兄弟国；一个更团结的欧盟和北约；一个西方领袖地位更巩固的美国；一个在欧洲再次加速军事崛起的德国；北约因中立的瑞典、芬兰加入进一步东扩；西方世界多轮严厉制裁；俄央行至少3000亿美元外汇储备被冻结；中亚后院的小兄弟都敢在圣彼得堡经济论坛、上合组织峰会等场合当面顶撞或冷落普京；全世界普遍谴责等等。

外界因此对俄军一片看衰，但笔者多次分析一直坚持，普京和俄军是“战略完败、战术不败”。

所谓战略完败，是指普京声称的“去纳粹化、去军事化”目标不可能实现，乌克兰更仇俄（在俄眼中是“纳粹化”），美国和北约武装后的乌军更强大，北约进一步扩大，相比战前俄安全威胁更大、国力更弱。

所谓战术不败，是指由于与美国并肩的庞大核武库强悍支撑，可打成平局、硬撑求和。美国和北约优势明显，决不敢下场同归于尽；即使下场，也拿不回克里米亚，这是残酷的现实。俄军一旦扛不住，崩盘之前大概率会在乌克兰使用战术核武器消灭敌军，所以普京才说西方要感谢俄军，意思是局势没有严峻到让他决定动用核武器。

今年夏季，乌军第二次反攻比第一次却冰火两重天，历经三个月，兵力、装备损失惨重，进展缓慢，几乎还在俄军第一道防线纠缠，后面还有三道防线。北约各国不断加码援助重武器，乌军多次用无人机、艇袭击俄甚至莫斯科粉饰战果，反证乌军战场局势不妙。

乌军的当务之急已非反攻，而是固守，先保住北约训练的9个机械化旅（约3.6万人）。兵源枯竭、无制空权是乌两大硬伤，如因阵地攻坚战、消耗战被俄打残7个，那么前线有崩盘的高风险。俄军在哈尔科夫方向（俄乌共同腹部要害）已集结约10万重兵，随时准备“反反攻”，大范围机动，既可逆时针包围并全歼前线乌军，又可顺时针佯攻基辅、诱南部乌军回师再打援、进一步扩大乌东部占领区。

第三个误判：普京速垮论

普京自称的“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是违反《联合国宪章》第二条第三项、第四项的侵略战争。但由于《宪章》存在“硬伤死循环”，安理会对常任理事国没有很好的制约手段，至今无所作为。

他孤注一掷，铤而走险，深陷侵略战争泥淖，背负沉重的战略负资产，留下政治生涯最大污点，如今骑虎难下，如何收场已不能自主。这场战争是俄罗斯帝国的回光返照，也是普京的落日余晖。在国际社会中孤苦零仃，安理会、联合国大会的多次表决，顶级体育赛事普遍实行“限俄令”，被国际刑事法院通缉导致无法亲自出席8月金砖国家峰会、9月G20峰会，真实反映了全球民心向背。

美国率领西方实施严厉的金融、技术、能源、贸易、外交等制裁，俄罗斯损失惨重。2022年3月7日，卢布对美元的汇率暴跌至156.25:1的历史最低点，今年8月14日暴跌再次突破100:1。今年1至7月政府预算支出同比增长14%，石油和天然气收入同比减少41.4%。

但俄经济和军事的韧劲不错，没有被打趴，熬过最低谷。今年国防预算翻番逾千亿美元，占所有公共支出的三分之一；二季度GDP同比增长4.9%，高于预期；央行反应迅速，8月15日提前一个月举行议息会议，决定大幅加息350个基点至12%；虽未宣布全国总动员，战时体系已启动，相当于动员了约70%，恢复战力的“造血”能力和速度明显强于只靠北约“输血”的乌克兰。

普里戈任兵变一天即平息，俄主流民意和社会各界支持普京居多，普京地位反而更牢固。据全俄社会舆论研究中心6月30日公布的民调显示，78.6%受访者信任普京，不信任只有17%，74.8%认可普京的工作表现。战时总统更容易团结国民，尽管这是侵略战争。

相当多的反普京、反俄、反战人士情绪化地断言侵略战争必败、普京必垮，失之于简单和天真。这场战争打到现在，已是俄乌国运之战，双方除了继续死撑没有二路。战场上如决出胜负，和谈进程反而更快、更顺。俄一旦战败，普京以及追随他的现任将军、高官们都将被残酷清洗，所以国内有异见但不会有政变，主流政治军事精英早已成为利益共同体，与普京共进退。

普京明年参选总统几无悬念，六年任期至2030年，已有多个清晰的信息强烈暗示。例如3月20日习近平访俄第一次会谈开场白放出的猛料；3月21日中俄联合声明选择2030年这个时间点。

第四个误判：和平渺茫论

泽连斯基挺过最艰难的首周战争，自己和西方信心都大增，军援、金援随即不断涌入。如今主客易位，开战之初，泽连斯基为尽快止损，公开呼吁与俄和谈，被普京搁置；开战七个月后，普京为尽快止损，公开呼吁与乌和谈，被泽连斯基直接拒绝。

俄乌战争持续多少年，目前难以预测，阿富汗战争苏联打了10年、美国打了20年。美国、G7、北约、欧盟多次声明，需要多久就支持乌克兰多久。这是台面上必须表达政治正确的硬话，实际上与俄一样耗不起。

泽连斯基战前平庸、裙带盛行，战时非常能干，对西方“道德绑架”就是高明的策略之一。巨额援助没完没了，美欧也有疲惫之时，一些小国已经扛不住，家底即将搬空，压根没心思打持久战。明年多国大选，最大变数将发生在欧洲，一旦某国选民动摇，打开团结抗俄缺口，容易滚雪球般壮大，援乌力度将迅速衰减，从而倒逼美、乌让步。

8月15日，北约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延森提议，乌可通过放弃（俄占的）部分领土来换取北约成员国资格，从而结束军事冲突。乌方极其不满并谴责，延森道歉，但仍声称这是“乌克兰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他抛出这个观点表明西方内部存在一股妥协势力，很快道歉表明这股势力目前并非主流。

8月5日至6日在沙特吉达举行的第二轮乌克兰问题国际会议，依然是个形式远大于内容的“清谈馆”，类似往年的朝核六方会谈，再谈10次也未必有实质进展。中国出席并不意味着向西方立场靠拢，以乌克兰方案为基础继续商谈，并不意味着全球南方国家接受这个方案，更未接受作为和平谈判的底稿。8月24日金砖国家峰会宣言第19条就只提非洲和平路径，回避乌克兰和平方案，更别说支持或接受了。

乌克兰咬牙硬撑第二次反攻，要向金主交代，要为拜登连任助选，暂缓第二次反攻，把希望寄托在北约援助约160架F-16战机上，其实改变不了战局走向。就时间而言，乌军耗不起，F-16形成战力最快要明年春季，能否、何时夺取制空权更是未知数；就地点而言，机场设在哪里就非常头痛。

如在波兰起降进攻俄军，意味着北约军队直接参战，俄军就有权报复，导弹饱和袭击波兰机场，考验美军是否启动共同防御与俄军开战？美国不敢冒险，所以更大概率是在西乌设机场，提供爱国者导弹防护，F-16没有隐形功能，以俄军监测手段，很快能定位机场、炸毁跑道。

作者是中国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