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永昌：民企忧的是那道翻不过的槛
曾永昌
中国民营经济伴随改革开放崛起，如果没有制度特权庇护，国企干不过民企，民营经济兴，中国兴；民营经济亡，中国亡。现在中央高调挺民企，但民企门口仍然挡着一道翻不过的槛。槛的问题不解决，还是国企的配角，还是国进民退的宿命。试问40年改革开放，民企睡过几天安稳觉？中国总是有人歧视民企，除了周期性地整肃民营经济，还牢牢地将民企关进笼子，控制在高墙内，围堵民企发展成像国企那样的政治力量。西方以及印度、越南没有中国这些所有制紧箍咒，所以私有经济能够快速发展，并成为创新的主力。要说中国与他们的差距，这就是根本的差距。
2022年末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定调“两个毫不动摇”后，开始有人指望这几年炮轰民企的网络名人出来道歉。这是不可能的。“两个毫不动摇”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的版本，不道歉是他们的一种坚持，这至少表明他们这一批人认为自己没有全错，最多是说早了点而已。中国经济当前的很多问题都来自改革进入深水区后走回头路所致，是根子出了问题。如果把网络名人不道歉的问题放在这个纬度去思考，就可以看到中国所有制问题的敏感性。
民企万念俱灰，网红拒绝请罪
所以，要解读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固然要看公报内容的条分缕析，更要看背后实现目标的制度交易成本。“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并非今年的新命题，因实现目标的制度交易成本太大，去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后就没有破解。今年能否破解，不完全取决于主观愿望。天时地宜人和，似乎都不乐观。
中国如何走出经济危机，姑且不论地缘政治博弈，去全球化、去中国化，西方的再工业化挑战，仅就内部人和而论，怕就是个问题。如果说是土地的国进民退毁了农业、农村、农民，经济的国进民退则整死一大批民营企业。农民6亿人口，民企3亿多人口（现在查不到确凿数据），这些年中国利益受损的、受到打击的人口可能已高达60%以上。这次中央赶在年末召开经济工作会议，纠正近年社会否定“两个毫不动摇”的问题，有点类似于1962年召开七千人大会的纠偏。但鉴于民企万念俱灰，网红拒绝请罪，所以客观上，这次会议还是没能修复对改革开放信心的破坏。
1987年大陆政府十三大确立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将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作为基本经济制度。1998年朱镕基启动三年国企改制，总体是民进国退。2002年十六大确立“两个毫不动摇”，为民企背书。2004年，经济学家郎咸平抛出“保姆理论”炮轰民企格林柯尔公司，率先打响国进民退保卫战。邓时代的改革开放，就是对毛时代政治管控的放松。不讨论主义，不争论政治，指导思想就是改革、放开、搞活六个字。关键是放开，放开才能搞活，搞活才能把经济搞上去。邓小平生前说“改革开放不会变、不可能变、也不需要变”“一百年不动摇”，可邓身后还是变了。
变，政治体制惯性使然。中国一些人喜欢以所有制划线。这些年组织力挺毛式意识形态的新贵，追杀邓式意识形态的旧臣，欲置民企于死地而后快。民营经济占了中国经济的“五六七八九”，贡献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0%以上的技术创新，80%以上的城镇劳动力就业，以及90%以上的企业数量。一个国家把解决3亿人就业的民企打入另册，需要对这些人有多大的仇恨！
邓式理论不争论，不等于毛式理论不存在。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民营经济血统不正，一开始就是充满不确定的。当邓式的个人威权作古，奉行毛式理论的人还是把邓式的安排给变了。当然，民企的预期变来变去，只能增加制度交易成本，最后损失的还是国家。政策“左转”，他们被当成过街老鼠，只要姓民，谁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做事。所以，大型民企在反垄断和打击资本无序扩张、整顿平台经济和互联网行业的阶级斗争打击下，被严厉整肃；教培行业、民办学校则在“双减”政策下一夜间没了活路。
于是，好些民营企业家放弃资产，卸任公司职务或退休或出国，作鸟兽散。至于中小型民企在地缘政治和清零政策刺激下，订单锐减，楼市萧条、融资寒冬，无不处境艰难。国字号金融见死不救，民企信心跌到谷底，有的民营企业家承受不住自杀了。所以，解决改革开放政策“不能变”的问题，靠个人承诺是无用的，只能靠政治转型。
发展的本质是人而不是物，只有全过程都动员民企追求民富国强，而不是教训民企先有国后有家，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发展才会形成合力。如果政府能明白宣布，政府就是为包括民企在内的所有企业而存在，让民企感到自己确实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们才会从心底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中国的发展是政府的事，政府挟持国企，垄断市场，主导资源配置，处处给非公有制企业穿小鞋，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民企聪明才智早已给内斗扼杀了。
官方讲话流行“顶层设计”“强国规划”“做强做大国有企业”，尽量回避民企的困难，什么财产公开、免费医疗，一概免谈。大家遇见困难绕道走，报喜不报忧，谎言越来越多。真正到了关键时候，问题才爆出来。比如，中国制造打遍天下，制药医疗却毫无生产能力；芯片万亿元级投入超英赶美，华为智能手机却没有芯片，如此等等。
新华社“起底美国走向衰败的政治制度”，说美国“政治失能、经济失衡、社会失序”，总之一钱不值，我们信了。但去年大陆政府中央政治局和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经济，也出尽了扩大内需政策，按照以往经验，这必定会让资本市场狂飙，股市拉升几百点；可股市却不涨反跌，交易额相当低迷，何也？原因就在逆城市化、逆市场化，民企有苦无处诉，现在已没有几个还真想干事了。
消灭私有制是共产主义伟大理想
现在经济大盘还在下沉，中央迫不得已拨乱反正，搬出“两个毫不动摇”来安抚民企提振信心，可是以前脚踩拳打民企的人，上纲上线批民企的人，没一个出来给民企赔礼道歉。民企心知肚明，心灰意冷，出工不出力，现在到了要靠中央打加强针维持生命的阶段。大陆政府总书记习近平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力挺民企，说“我是一贯支持民营企业的”“两个毫不动摇”“是长久之策，不是权宜之计”。会议表态要对社会上否定“两个毫不动摇”的不正确议论，亮明态度，毫不含糊予以斗争。可是迄今并没有真正“拿人问斩”以正视听。
其实，否定者是大有人在的，比如，近年发文鼓吹“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狠批张五常、吴敬琏等经济学家“鼓吹私有制”的人大教授周新城（昆仑策网），宣扬“私营经济已完成协助公有经济发展应逐渐离场”的吴小平（人民日报），号召要搞“人民经济”的人大教授温铁军（央视新闻），以及大批特批国企转制做手脚的柳传志的司马南，还有炮轰资本无序扩张的李光满。
曾经有人要求对上述诸公要么销号，要么禁言，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过火做法只是方法问题，不是立场问题。如果处罚他们，可就是改旗易帜的立场问题，谁也担待不起！
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中国消灭私有制是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而初级阶段理论需要民企提供就业、税金，是目下的无奈选择。作为道，在战略上、政治上，中国必须消灭私有制，只有坚持国有经济一个“毫不动摇”；但作为术，在微观上、经济上则须要“大力发展民营企业”，让民企的子弹再飞一会儿，所以政府就必须做出妥协，在政治报告中表明支持民营经济，也要加一个坚持民营经济“毫不动摇”。这种“两张皮”的现象是根的问题。根的问题不解决，一切问题无解。
必须看到，中国民企已经在所有制的政治博弈中，内耗完了自己的生命，一代又一代，元气已伤。国企有特权就有特权吧，民企不再有预期，也没有中长期打算，也不再要求保护私有财产。总之，能出去的就出去发展，不能出去的就得过且过。此次民企受伤不轻，试问，这样的精神状态何以承担振兴经济的重任？
作者是中国四川退休经济学者、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