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定：脱钩预言会否实现？

2018年，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首席策略师班农认为，美国须要与中国“脱钩”。从那时起，这个词就成了中美关系讨论中的一个固定话题，以至于一些人，比如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警告说，它可能会成为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如今，中美脱钩的风险有多显著呢？

不可否认的是，一些脱钩正在进行当中。近年来，两国陷入了一场关税战。此外，美国还对中国科技巨头中兴通讯和华为实施制裁，通过立法将不符合美国审计标准的中国公司从美国证券交易所退市，并将一些中国公司列入其“实体名单”，从而对它们施加额外的贸易限制。

这种脱钩趋势超出了贸易和技术领域。例如，在美国大学就读的中国学生数量直线下降。美国还宣布计划对2022年北京冬奥会进行外交抵制，引发了中国的谴责。

然而，中国或美国都不太可能像这些事态发展所显示的那样热衷于脱钩。对于美国的动作，中国采取了被动的应对方式，同时注意避免挑起任何争端。虽然美国人普遍支持对中国采取强硬立场，但支持切断中美经济联系的人却很少。

脱钩肯定不符合美国商界的利益。正如美国商会最近报告的那样，“如果美国公司大幅削减在中国或其他把关税提高的国家的投资，它们将损失数千亿美元”。

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就连特朗普的副总统彭斯在2019年被问及美国政府是否希望与中国脱钩时，他明确表示了“不会”。最近，美国贸易代表戴琪称，美国正在寻求“重新挂钩”，而不是“脱钩”——“这个结果并不实际”；美国官员只是在这一过程中明确了自己的目标。

无论这些目标最终是什么，中美已在重新挂钩。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报告称，在两国于2020年签署第一阶段贸易协议后，双方都停止了关税战升级。此外，中国建立了“强有力的关税排除制度”，美国也制定了一些关税排除制度。

这促进了双边贸易的反弹。2020年，美国对华商品出口增长约18%，超过并弥补了2019年因关税导致的11%以上的降幅。因此，中国仍保持着美国商品出口第三大市场的地位。

中国也一直在保持，甚至是深化与全球其他经济体的联系。正如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拉迪（Nicholas R. Lardy）所观察到的，“尽管经济和金融形势紧张，而且外国对中国的技术转移有过多的限制”，但中国继续吸引着“创纪录的”外国直接投资额。事实上，在2020年，中国的境内外国直接投资增长超过10%，达到2120亿美元，占全球外国直接投资总额的四分之一，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几乎是2019年的两倍。

中国领导人似乎很乐意继续走这条路。今年9月，中国央行和金融监管机构承诺将优化外资银行和保险公司的市场准入要求，完善子母公司的跨境交易规则，拓宽外资参与国内金融市场的渠道。

中国还在推行国内改革，以实现“内外互补”，其目标多样，实现竞争中立就是其一。而且，中国正在利用市场机制如（汇率灵活性）来平衡其贸易账户。

此外，中国正在努力加强对国际规则和规范的遵守，如知识产权保护，这是在华经营的外国公司的一个主要担忧。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指出，中国已“稳步”提高知识产权的保护和实施力度，其知识产权法律法规“日益反映国际标准”。

中国领导人还致力于加强区域和多边合作。中国呼吁重振世界贸易组织、参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以及申请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全面进展协定》（CPTPP）的行动，都体现了这种努力。

从总体上看，中国致力于维护全球价值链的立场是明确的。是的，中国正在调整经济结构，以减少对外需的依赖，并大力投资于研发，以提高自主创新能力。

但是，与一些西方观察人士的看法相反，自中国发起自主开发更加先进技术的运动以来，十多年来中国一直在寻求自己的脱钩形式。这是对西方试图阻止中国企业获得先进技术的回应，在许多情况下，这些措施让中国措手不及。如果中国在追求自主创新的过程中采取的任何步骤被证明是有问题的，它们可以在世贸组织框架内进行谈判。

这可能并不完全是美国20年前支持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时的设想。但是，中国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履行其承诺，而且只要美国允许，中国很可能会继续这样做。尽管如此，我们不应掉以轻心，无视陆克文的警告。如果我们继续谈论脱钩，它可能真的会变成现实，而这是一个我们都会后悔的结果。

作者是中国世界经济学会

前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

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前所长，

2004年至2006年任中国人民银行

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英文原题：

The Decoupling Prophecy

版权所有：

Project Syndicate, 2021.

中国正在努力加强对国际规则和规范的遵守，如知识产权保护，这是在华经营的外国公司的一个主要担忧。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指出，中国已“稳步”提高知识产权的保护和实施力度，其知识产权法律法规“日益反映国际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