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玮：任人宰割非小国宿命

邻居没得选，但任人宰割不应是小国宿命，把国家防卫交由他国才致命。

“所有声称无条件保障我们安全的人，都背叛了我们。”

我11月底在乌克兰南部城市敖德萨采访一名战争生还者，问他是否认为乌克兰在1994年放弃核武是个错误时，他如是回答。

这位匿名大叔原是赫尔松某社区领导人，在俄军攻入村落时因拒绝就范而被抓走。他被关在单人牢房近四个月，没人跟他讲过一句话，他每天靠祷告15次保持神智正常。

大叔说，他十分害怕俄乌走向“新三八线”的冻结战争，他无法想象怎么跟“疯狂的邻居”相处。他告诉在场的韩国记者，“论体量和疯狂程度，俄罗斯跟你那边的还不一样”，俄罗斯的资源比朝鲜多。

边听着采访行程主办方——乌克兰非政府组织公益新闻实验室（PIJL）创办人古门约克的翻译，我心情越是沉重。

大叔畏惧的“新三八线”冻结战争有可能发生。他将乌克兰被侵略的现况迁怒于大国背叛，但事实上乌克兰当年签署《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同意放弃核武，换到的仅是签字国俄罗斯、美国和英国的安全保障。

协议不附带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条约，它提供的仅是安全保障，而非安全担保——即针对入侵等特定情况做出具体担保承诺。

作为来自新加坡这个弹丸小国的访客，我从乌克兰人民的不幸遭遇，看到好些警醒小国的启示。

乌克兰并不小，土地面积在欧洲仅次于俄罗斯。乌克兰的小国地理宿命是，它躺在拥核又怀抱帝国梦的大国旁。摊开欧洲地图从西向东，乌克兰是在波兰之后，与俄罗斯紧挨着的前沿国家。夹在北约与俄罗斯之间，乌克兰成了两大阵营的战略缓冲带，也成了大国博弈牺牲品。

邻居没得选，但任人宰割不应是小国宿命，把国家防卫交由他国才致命。乌克兰当年签下《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等同丢掉巨大震慑力量。回看历史，没有一个拥核国被全面侵略过，即便被西方视为眼中钉的朝鲜，也没人敢动根汗毛。

没有安全就没有发展。新加坡第一代领导人在建国初期，为国家打下十分牢固的基础，致力于发展国防与经济，有精良的武装部队确保国家安全，经济腾飞财库有钱又可壮大军队。

建国总理李光耀在1966年提出的“毒虾论”，生动反映国际政治现实。即在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世界里，新加坡一定要成为毒虾。李光耀也一再提醒新加坡人要居安思危：“我们有友好的邻居？成熟点吧！”

新加坡人从小在国民教育中就被灌输居安思危的观念，我常把这个成语当作可忽略的陈腔滥调。但亲临建筑物被炸得体无完肤的战争遗迹，生还者忆述敌军闯入的恐怖经历时，我意识到防患于未然很重要，否则国家冷不防就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俄乌战争给小国最大的教训是，国家防卫须靠自己，绝不能假手于人。乌克兰弃核又没有被纳入北约正式保护伞之下，靠西方善意支援抗敌，等于靠人续命，无保障可言。

乌克兰在1991年脱离苏联独立之后，原本继承一支约78万士兵、6500辆坦克、1100架战斗机的庞大军队。但因经济危机而精简军事结构和人员，并在国际劝说下放弃了核武。

2014年，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顿巴斯地区武装冲突恶化，危机意识促使乌克兰启动军队改革，加上同年发生“尊严革命”带动民间社会壮大，成了监督国家机构和军队改革力量，乌克兰军力开始回升。

不过，寡头政治当道，政治人物受寡头牵制沦为利益集团代言人，贪腐行为难遏制，加上资金不足和现代化管理不到位，种种因素都成改革羁绊。

眼下战事陷入胶着，持久战对资源和人口都较少的乌克兰不利。在与乌克兰民众交谈中，一再听到“不公平”“西方武器没及时到位”等哀叹，都反映国家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无奈。

身为小国民众，并不愿见战争以乌克兰领土被瓜分的方式终结，因为这意味着国际法成废纸一张，无法保障小国安全。一个国家辩称另一个国家的独立是“历史错误和疯狂决定”所致，并出兵抢夺土地及巩固势力范围，这样的行径只会加速世界回到野蛮的丛林法则时代。

（作者是《联合早报》中国组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