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外卖骑手下跪之后

“道歉！道歉！道歉！”

星期一（8月12日）下午，数百名外卖骑手聚集在浙江杭州西溪世纪中心园区外，高喊口号。盛夏午后的温度，都不及人群的怒气高涨。

网传事件起因是，一名兼职送外卖的女大学生到这个办公园区送餐时，因碰倒门口栅栏，被物业保安拔取电动车钥匙，并私自处以200元人民币（36.9新元）罚款。外卖骑手被迫向对方下跪，以求取回车子。

骑手下跪的画面通过社交媒体传开后，数百名外卖员赶到现场声援。除了涉事骑手所在的美团，另一大外卖平台“饿了么”也有骑手加入维权。

网传视频显示，身穿黄色和蓝色制服的外卖员们将物业办公室团团围住，要求保安赔礼道歉。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双方一度爆发口角乃至肢体冲突，大批警员随后到场维持秩序。当警方护送被困在人群中的疑似保安队负责人离开时，外卖员们还紧追不舍。

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区分局星期二（13日）凌晨通报称，涉事的是一名男骑手，他当天中午在送外卖过程中将栏杆踩歪，被园区保安拦下，外卖员因担心影响其他订单派送遂下跪，后引发现场人员聚集。

警方通告称，属地派出所接警后立即出警赴现场处置，对涉事人员开展调查，后续将依据调查情况处理。

外卖员与保安“底层互害”

外卖员与保安发生冲突的消息近年时有发生。2021年1月，湖北仙桃一名外卖员往小区送餐时与保安发生冲突，后被保安殴打致死。去年12月，山东青岛一名外卖骑手也因进入小区而与保安发生争执，被保安持刀杀死。

三个月前，浙江嘉兴才发生过外卖员维权事件。起因是一个小区保安因与外卖员发生口角，在小区门口张贴“外卖和狗禁止入内”的纸条，引发10多名外卖骑手在小区门外聚集表达不满，最后以物业公司辞退涉事保安收场。

杭州外卖员集体维权的视频在网上传开后，不少网民感叹“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认为保安滥用权力、对外卖员颐指气使，是导致双方矛盾激化的主要原因。

但也有人指出，同为打工人的保安也面对来自业主的压力，当业主投诉外卖员随便进出小区、外卖电动车在小区撞到老人孩子时，他们也要为此担责。骑手会急到下跪，主要是因为怕送单超时，而这与外卖平台对配送时间的严苛要求有直接关系。

早在2020年，《人物》杂志的专题报道《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就披露，外卖平台通过系统算法不断压缩送餐时间，还建立一整套“超时就罚款”的机制，令骑手们的工作难度越来越大、甚至越来越危险，逆行和闯红灯都是家常便饭。一名美团骑手冒着大雨送单到凌晨两点半，却因订单超时而收入骤降。

这篇文章在网络疯转后，美团回应称将优化系统，给骑手留出八分钟弹性时间；同时改进骑手奖励模式，让骑手在保障安全的同时获得更实际的回报。

然而四年后的今天，外卖骑手仍未走出超时罚款的阴影。

外卖员在园区聚集抗议期间，有消息称现场骑手被集体封号、无法接单。骑手晒出的截图显示，美团外卖平台的骑手页面跳出通知：“由于您近期存在无故干扰活动运营秩序的行为，暂时无法继续使用该账号。”

中国媒体第一财经查询发现，当天傍晚美团和饿了么都暂停了西溪世纪中心附近的外卖服务，显示“当前定位所在区域暂时无法提供配送服务”。

美团随后澄清，公司在事件全程未对任何骑手采取过封号、限制接单等不利于骑手的负面举措。针对制造、传播谣言的账号及背后推手，公司已采取法律措施。

美团也称冲突发生后，公司第一时间派遣专员前往现场协助骑手处理冲突，并向物业支付了围栏维修费用，目前相关骑手已安全返回。“对于此次冲突中骑手可能遭遇的不公正对待问题，美团将根据骑手小哥的诉求提供各类相应援助。”

外卖骑手的逆行困境

最近正在中国上映的电影《逆行人生》，也揭示了外卖骑手的困境。由男星徐峥饰演的主角高志垒，是中年被裁的互联网大厂程序员，为了养家还房贷，被迫脱下“孔乙己长衫”，加入外卖骑手大军。

高志垒的转行之路困难重重。他因不懂得与餐厅服务员搞好关系，最后才拿到外卖；由于顾客不接电话导致订单超时；辛辛苦苦跑了一天，最后因为超时和差评多，反倒欠了平台钱。他在派送过程中险些因为低血糖而晕倒，还要对着手机强颜欢笑，以便通过平台的“微笑计划”抽查。

外卖小哥在三年内赚到108万元人民币的新闻，今年初刚登上媒体热搜。但《逆行人生》里点出这个行业面对的新困境：平台为提高效率不断压缩配送时间，令骑手工作强度增加；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骑手数量增多，僧多粥少导致收入下降。

故事结尾，高志垒靠专业能力开发出优化送单路线的软件，提高外卖员们的送单速度。影片彩蛋透露他的软件受到公司关注，也许将迎来更大的人生逆袭。但有观众认为，这个软件很可能被平台用于进一步缩短配送时间，骑手最终难逃被剥削的命运。

统计显示，截至2023年上半年，中国外卖平台用户超过5亿3000万人，在单一平台注册的骑手就有800多万人。市场内卷日益加剧、平台变本加厉压榨员工、骑手和保安“底层互害”……这些现象不时引发舆论关注，但至今仍未得到妥善解决。

今年7月底召开的中共政治局会议首次提出要强化行业自律，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尽管舆论普遍认为这是指向近期价格战白热化的汽车市场，但也有人呼吁“反内卷”应在全行业推广。

中国全国政协委员、作家蒋胜男就发微博指出：“996是内卷，35岁边缘化是内卷，用大数据压榨快递小哥是内卷，用低价欺负平台上的小卖家也是内卷，让表哥表姐们（基层工作者）疲于奔命也是内卷……”

持续低迷的经济环境加剧行业内卷，仅凭业者自律无法改变畸形现状，就连聚集数百人发出的怒吼，也难以打破“越努力越不幸”的恶性循环。引进更规范的竞争机制，落实更健全的保障体系，才能斩断对底层打工人的压榨链，让快递员们不必逆行，无需下跪，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