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咏红：习马二会难理清的家国情

台湾前总统马英九又访问中国大陆了。这一回，他除了一路受民族感情触动而哽咽，还获得更高规格的礼遇，见到了中国官方，重现2015年历史性的习马会场景。

而习马二会至今最引人关注的插曲，是马英九在开场致辞时，当着中国官方的面说出“中华民国”这四个字，之后迅速改口为“中华民族”。

台湾政论节目星期三（4月10日）下午播出这段新鲜出炉的画面时，有主播当场为此惊叹，还有媒体以“马英九豁出去了”下标题。奇怪的是，大陆方没有反弹，当晚继续宴请马英九一行。

正当各方猜测马英九到底是真口误，还是以口误方式精心抛出“中华民国”时，马英九星期四回到台湾时，竟然在机场又演出了一次“口误”，他对媒体致辞时说：“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同属中华民国……这，同属中华民族。”

有记者高声提问：“你说中华民国是口误吗？”马英九笑而不语转身离去，身旁的国民党立法委员赖士葆代答“故意的”，马英九也没有否认。这下就几乎确认马英九不是口误，而是刻意让“中华民国”四个字在大陆土地上、在大陆领导人面前亮相，以行动证明他一向捍卫的九二共识，精髓正是“一个中国、各自表述”（简称一中各表）。即大家都认同一个中国，但台湾的“中国”认的是中华民国，大陆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是1992年两岸达成的默契与共识。

须指出，如果脱开两岸场域、搬到国际上，“中华民国”和“一中各表”的提法必会遭大陆明确否定。只是在“自家人”内部谈话的场景里，北京尚能以不否认的方式，默认台方有关“一中各表”的表达。

而这份一些人看来功能有限的默契之所以重要，因为马英九一贯相信，坚持九二共识就能维系两岸和平，且让台湾争得更多实惠以及国际政治空间。反之，台湾的亲绿政党、包括许多选民，都否定或怀疑九二共识根本不存在，他们认为大陆只给了台湾一国两制这一条路，没有“一中各表”与中华民国存在的空间，所以台湾与北京根本没法谈判也不用谈。面对两岸实力日益悬殊的现实与大陆的统一意志，台湾只能备战，或指望美国保护。

不少质疑者也讽刺马英九为了见中国官方，这回一路上都不敢再讲“中华民国”，不像去年他访陆行程中还敢提。没想到，马英九是憋到最重要的关头，才抛出了奇招。

不过，这次习马会的意义，又绝不是重申了九二共识而已。据说，今年1月德国之声专访马英九时，马英九曾称“就两岸关系必须相信中国官方”，这段话让大陆深受感动，这是习马二会能举行的原因之一。而民族认同是两人之间的最大公约数，他们都有明确信号要向对方发出。

就马英九而言，感念到当前台海局势的凶险，他大力凸显民族认同，并希望以此打动对方，虽然两岸政治制度不同，希望北京顾念到大家同属中华民族、都是炎黄子孙，因而能重视台湾人民珍惜的“价值与生活方式”，“以中华文化蕴涵的智慧，确保两岸互利双赢”。

也有评论认为，相较于马英九，外界更需要认真研究的是中国官方的表态——抱着同样的民族认同，中国官方也全面回应了马英九的诉求，但是侧重点却与马英九很不同，中国官方是正式把“和平统一”搬上台面，并以此为北京处理两岸关系明确了调子。据中国官媒报道，中国官方对马英九提到的“四个坚定”中，第一点“坚定守护中华民族共同家园”，就明确指出“共同追求和平统一”。这也显示大陆已不再满足于以九二共识维持现状而已。

在去年11月的旧金山峰会上，中国官方已对美国总统拜登表示，美国应该“支持中国和平统一”。“和统”显然已被大陆列入议程，相关外交战和法律战已在进行。台湾民进党蝉联执政，让大陆更加速了动作，比如今年1月台湾大选后，全球有10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公开重申恪守一个中国原则。接下来，预计北京会加大外交上的施力，促使更多国家在“一中”问题上做出调整，一些原有的模糊空间将被缩限，台湾也会感受到更切实、更大的压力。

同一份民族认同，在习马之间导出的立场是不同的。在大陆看来，两岸同属中华民族、回到分治前的统一状态既是理所当然，也是民族复兴必不可缺的一环。马英九却无法直接回应“和平统一”，因为马英九本人虽有民族感情，但在台湾只认同自己是台湾人（非中国人）的比例已逾六成，也是他无法回避的事实。

台湾评论人分析，大陆这回以卸任领导人兼“老朋友”的规格接待马英九，预示他在两岸问题上很可能还有角色，不排除还会有“习马三会”、“习马年会”等。这个渠道继续存在，好处是能缓解两岸紧张，但能否最终在夹缝中找出一条路，还真需要高度的民族智慧。

对有民族情怀的部分台湾人而言，他们受到几种难，民族感情不忍割舍，但大陆把民族感情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统一打包为一，又让他们左右为难，而他们的人数也在萎缩中。马英九在民族与民国之间的错乱表达，像是一种隐喻，真不是口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