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稿：中国二手市场旺热 年轻人创业淘货乐园

中国宏观经济复苏持续不稳、青年失业率持续升高之际，重庆董家溪跳蚤市场的青年人流量明显激增。除了希望在旧货堆中寻找性价比更高的商品，进一步节约消费开支，年轻人到旧货市场中寻觅孤品，也已经成为一种流行。

驶出跨越长江的朝天门大桥约莫一公里，就是号称重庆、乃至中国西南地区最大二手交易市场的董家溪跳蚤市场。这里不仅是山城新晋打卡地，更是许多中国年轻人围绕二手商品创业及淘旧货的热门地点。

董家溪跳蚤市场的前身，是位于重庆母城渝中区的中兴路跳蚤市场，2014年8月北渡嘉陵江，迁至江北区观音桥附近的董家溪农贸市场底楼，人流量陡增后逐步形成周末赶场（市集）；2022年5月再度搬到楼高五层的现址，不仅规模扩大，也摆脱原先狭小、脏乱差的形象。

在无一不备的董家溪市场中，一二四楼售卖空调、厨具、五金、家电、家具等，三楼则集聚各种服饰、首饰、摆件、古玩、小百货等充满年代感的老物件，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怀旧气息。

不过，在周末下午的董家溪，放眼望去楼内几乎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开店摆摊的青壮年人也为数不少，显示旧货市场不再是中老年人专享的商业空间。

来自湖南邵阳、在重庆念大学的陈欣（20岁），上周末独自一人到董家溪探秘。她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之前并不考虑买旧货，但因为身边朋友最近经常热烈讨论二手用品，购买的旧服饰也很好看并在校园流行起来，出于好奇她第一次尝试淘二手。

陈欣说，中国国内的跳蚤市场一般给人脏乱差的印象，她以前不敢独往，“一个人逛的话有点害怕，不敢试衣服”。但董家溪的宽敞整洁，让她感到惊喜。“这个地方符合我的预期，有很多好玩的，很多复古的东西摆在这里，感觉很新奇。”

陈欣向《联合早报》展示当天以300元（人民币，下同，57新元）淘到的“战利品”，包括一条长裙和数个小包包，并对战果表示满意。“这些复古的设计都很好看，价格也都很合适。 ”

她说，自己平时逛商场不会轻易打开荷包。“我可能有这种复古情怀吧，主要是想在这里买一些情绪价值。”

分别在北京念书、重庆工作的两名湖北恩施姑娘杨冰和杨丽，上周末结伴到董家溪淘二手。大五生杨冰说，北京这几年特别流行古着（二手或已停产的服饰），自己放假有空会光顾一些二手慈善商店，养成淘旧货的习惯，平时也会约姐妹一起到跳蚤市场购物。

打工人杨丽则说，现在年轻人既想穿得好看拍照，需要购买很多行头，但又不想花大钱买新饰品、奢侈品，因此更多会涌向跳蚤市场寻宝，希望以最少的钱，购买质量好、款式经典的饰品。

中国官方3月21日公布，今年2月青年失业率小幅升高，全国城镇不包含在校生的16至24岁劳动力失业率为15.3％。比1月的14.6％高出0.7个百分点，比去年12月的14.9％高出0.4个百分点，表明高校毕业生仍面临就业压力。

年轻人就业环境艰难 省钱存钱意识越来越强

杨丽指出，现在年轻人就业环境艰难。“大家存钱意识越来越强了，更多人在为以后抵御风险做准备，因为收入没有以前那么稳定，钱没有那么好赚。所以连带也会更多考虑淘性价比更高的二手货。”

据了解，目前重庆年轻人工资持续普遍偏低，一般月入仅介于4000元至6000元。

杨冰和杨丽平时会更多购买二手衣服、首饰、包包，但受访当天一无所获。她们原本准备在董家溪购买CCD相机（也称为卡片相机），但发现价格在四五百元左右，比在其他地方看到的两三百元高出许多。“不划算就不买了，我们还是更多考虑二手商品是不是物超所值。”

重庆大三生张雪旖受访时说，近期大学、高等院校里跳蚤市场盛行，向学生售卖二手生活用品和书籍等。念文学系的张雪旖透露，自己最近更喜欢购买二手书籍，搜集民国书籍或报刊。“我现在仍然觉得纸质的书籍，会比电子的更吸引人。”

她认为，年轻人目前的思想更宽广，也普遍更有环保意识，一些网络博主也会对旧家具、旧用品进行改造，带领旧物再利用的风潮。老一代电器一般质量更好、更持久耐用，也驱动更多年轻人在跳蚤市场淘这些商品。

但张雪旖也坦言，经济不宽裕是更多年轻人淘二手的主因，巨大的就业和收入压力促使更多中国青年谨慎消费。目前大学生在经济上“并不是很富有的一代”，对“追求性价比的意识也变得更加强烈”。

据她观察，大学生群体当中现在确实流行到二手市场淘货，但身边的朋友看的多，却“不一定买”。

接受采访时，她在一家二手店里看中一款复古色彩浓厚的咖啡色背包，尽管是孤品，但店主要价120元，让她考虑再三后决定不买。“我们不会出大额来淘二手。现在二手商品溢价也很严重。”

二手店主 找货比卖货快乐

美国咨询公司沙利文（Frost & Sullivan）等机构在2021年发布的报告显示，中国二手消费市场规模从2015年的3000亿元（人民币，下同，559亿新元），上涨至2020年的逾万亿元，预计到2025年有望突破3万亿元。

闲置物品交易市场前景宽广，也吸引更多年轻人落户跳蚤市场开二手店。

来自辽宁沈阳、在服装行业工作六年的娄馨月（26岁），半年前到董家溪开了一家二手服装店。她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在重庆上大学时就开始在线上卖衣服，本科毕业时碰上冠病疫情，无法如愿赴国外深造，于是继续通过线上直播、拍照发朋友圈等方式售卖服饰。

记者采访时，娄馨月店内有不少年轻女性在衣服架上慢悠悠地寻觅古着。她店里的古着配饰都是孤品，价格介于80至100元，主要客群是20多岁的年轻人。

娄馨月认为，目前年轻人淘二手更多是为了找寻适合自己的风格，并表达一种时尚态度。“他们会觉得买到独一无二、自己又很喜欢的东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并且还会觉得有成就感。”

年轻人一般在店里的消费额在200元以内。娄馨月透露，半年来生意随着天气和节假日起落。“冬天很冷，跳蚤市场的人也就少一些，年轻人会懒得试装，业绩也会下滑一些。”

娄馨月也指出，淘二手目前还是偏小众，大部分年轻人到店里逛可能更多是出于好奇。“除非是对古着很了解、并且喜欢很久的女生，才会毫不犹豫地购买。”

娄馨月开店的成本不菲，由于店面较大，一月租金要1万多元，创业之路并不易。二手货源则来自中国国内、美欧、泰国等地，采购物流成本也偏高。“我们是以走量为主，没有很高的利润。”

来自东北吉林、热爱淘二手多年的房雷（35岁），两年前接手朋友的文创店铺，在董家溪如愿开设一家名叫“唯物主义”的二手店。店里售卖各式各样特色摆件，空间色彩丰富，古色古香，吸引不少年轻人前去打卡。

房雷受访时说，淘二手过去更受中老年群体喜爱，但目前到店里来逛的年轻人“比老年人真的要多很多，这段时间这种感觉特别明显” 。

年轻人加入淘二手行列 主要与科技快速发展有关

他认为，目前更多年轻人也加入淘二手的行列，主要与社会科技快速发展有关。“现在这种各方面的技术，AI什么的，还有Chat-GPT，可能给人一种什么东西都可以触手可及，但也让人觉得有一种不稳定、对未来不确定的感觉。”

房雷观察到，更多中国年轻人在疫情期间和科技浪潮中选择沉淀下来，发现“未来是不可期的，但是往后看那些老的东西，可能会带给他们更多温度和力量”。

房雷也指出，很多中国年轻人之前已有收藏限量版球鞋的意识，后来这种兴趣爱好的范围扩大至二手市场，专门收藏系列商品，例如可口可乐、柯达（Kodak）相机等。

目前到跳蚤市场淘二手的年轻人主要分为专业发烧友、实用主义消费者两大类。房雷说，发烧友到现场淘收藏品前，一般会先在网上做足功课，对锁定的二手商品及价格心中有底数。“一般会跟店主讲价，如果价格特别便宜，他们肯定会马上拿下。”

但更多年轻人到二手市场来，则是奔着实用的东西。房雷指出，目前中国经济复苏持续不稳，青年失业率很高，工作也不稳定。“人们现在钱都比较紧，可能都会更多去淘实用性、观赏性、性价比很高的二手商品。”

房雷售卖的二手文创摆件，价格介于几块钱至上万元，店里业绩平稳。“我们这一行很怪，就是永远看不着钱。大家赚着钱之后马上又变成货，（董家溪）这里没有一家是越做越小，全都是货越做越多。”

但房雷也坦言，随着越来越多人加入二手行业，这一两年明显感觉旧货市场“越来越卷”，竞争日益激烈，租金及各项成本持续走高。他指出，淘二手的顾客也越来越精明挑剔，对品相要求也越来越高。“我们那些摆设、玻璃、瓷器稍微有一点伤，可能就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卖出去。所以我们弄货、收货也会非常注意。”

尽管行业未盛先衰风险增加，房雷仍然表示乐观，称这是一份有情怀的工作，“世界终将都是二手的，这就是我们的理念”。他也说，二手店主在找货中得到的快乐，实际上“要远大于卖货的快乐”。

重庆首家二手循环服装店 盼传达环保理念

在洪崖洞旁边崖壁上的网红打卡地戴家巷，坐落着重庆第一家二手循环服装店“3RE CLOSET”。商店设在一栋居民楼的二楼，面积约50坪（165平方米）的店面由两个房间组成，但小小的空间中摆满上百件二手服饰、头饰、小手工物件等，售价平均在200元（37新元）以内。

来自四川泸州的店主邓清清（27岁）介绍开店缘由时说，在北京服装学院深造期间，她曾见证当地二手商店在疫情前开始兴起并飞速增长，古着店如雨后春笋般开业。毕业前曾在一家二手慈善店兼职的邓清清开始认同复古环保的理念。

面对激烈的就业竞争，邓清清在毕业前一个月，决定回到离家更近的川渝地区创业，并把北京比较常见、循环二手物品的做法引入中国西南：“我当时考虑到重庆二手商店比较少，也没有这样一家专门循环二手闲置服饰的店，就想着能不能到山城尝试一下。”

2022年8月，邓清清选址戴家巷，开设重庆首家环保服饰商店，希望通过实体店传达环保理念，在可持续、零浪费等方面发挥影响力。邓清清每个月也会办二手集市，让顾客在店里售卖、购买、交换闲置物品。

她透露，开业之初店里业绩连月增长，但三个月后重庆因疫情被封控数月，商业活动一度陷入寒冬。尽管去年初解封，山城走入后疫情时代，二手店数量却也暴增，从原来的三四家增至至少20多家，邓清清店里的业绩就不再出现很大增幅。

随着中国经济下行，消费者花钱明显更谨慎，在淘二手时也是如此，邓清清说：“感觉消费有明显降级，大家会比较理性，不像经济好的时候，整体消费水平会高一点……消费能力跟去年比起来明显比较弱，店内现在感觉流量也会少一些。”

尽管淘二手的年轻人近期增多，但毕竟尚未形成普遍现象。她透露，光顾二手店的人群类型大致分为两类：“要么就是能在店里逛一两个小时，要么就是逛不到一分钟就走，很极端。”

邓清清目前把更多精力放在线上直播，希望维持二手闲置商品的热度：“我现在也不能特别肯定、自己进入这个行业是对的决定，但开店以来、购买闲置二手的这群客人，还是给了我很大的动力。他们的衣服还是蛮多的，需要这样一个空间循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