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内外交困 美国还能扛起世界大旗吗？

美国临近债务违约是个老问题。过去几十年，美国数十次提高债务上限。2011年奥巴马当政时期双方是直到违约日期前的两天才妥协，险过剃头；美国因此首次被评级机构降级，这是前车之鉴。

美国智库外交关系委员会的学者伯曼（Noah Berman）5月间发表评论说，1960年以来，美国国会已将上限提高78次，最近一次是在2021年。其中49次是在共和党总统任期内实施的，29次是在民主党总统任期内实施的。

伯曼说，美国过去10年政治两极分化不断加深，两党议员在提高债务上限的争论不减，越来越多的国会预算鹰派要求削减开支以换取他们的支持，意味这个问题很难善了。

再说，美国总统选举2024年底举行，可以预见两党为了争夺总统宝座和掌控国会，往后将更激烈交锋。未来一两年，双方摩拳擦掌，只会不断角力。

美国党派斗争长此下去，必然影响到其他国家和国际投资者的信心。伯曼说：“对美国经济信心的任何打击，无论是违约还是围绕它的不确定性，都可能导致投资者抛售美国国债，从而削弱美元。”

债务违约危机只是美国面对的其中一个大问题。美国国内银行危机，早已引起各国深切关注。硅谷银行和标志银行今年3月接连倒闭，接着第一共和银行也撑不住了，一些中型银行的股价暴跌，令人担心这会否另一个爆开的金融炸弹。

美国民众不看好国家前景

这几年美国诸事不顺。美国民众心里怎么想？

美国智库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re）的研究员丹尼勒（Andrew Daniller）说，美国人对国家现状普遍持负面情绪，绝大多数受访者对经济和整体国情表示不满。皮尤最新调查显示，当问及展望不远的未来时，他们认为以后的美国在许多方面会比今天更糟糕。

丹尼勒专门研究美国政治和政策的公众舆论，他进一步说：“有相当多的美国成年人认为，到了2050年，也就是约25年之后，美国经济将更疲软，美国在全球的重要性将下降，政治分歧和贫富差距也将扩大。在这些领域中，很少成年人看好美国的前景。”

丹尼勒指出，在过去的一年里，美国人对国家未来的信心有所下降。在2022年5月，有68％受访者表示对国家的未来有一些信心，比今天这么说的人高出八个百分点。

美国频强调不与中国脱钩

转向国外，美国在全球面对的问题和阻力也不小。

美中对抗方面，美国过去几个月放软姿态，频频表示美国是要管控美中关系，不要与中国的经贸脱钩。欧盟也说，与中国维持稳定和有建设性的合作，符合欧盟的利益。日前在日本广岛出席七国集团（G7）峰会的美国总统拜登更说，G7的目的是降低风险而非与中国脱钩，并指美中关系很快就会解冻。

相对于过去美国对华摆出的强硬姿态，这不免让人觉得美国今时今日有点力不从心，在两强的长期较量中，往后能有多大的胜算？在贸易上，前总统特朗普时期对中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的举措，似乎没有占到多少便宜。拜登上台后一直保留这项关税举措，明显是要与中国讨价还价。

俄乌战争是美国出力最大的一项国际维护正义行动。一年多前，美国带领北约国家和盟友，支持乌克兰对抗俄罗斯的侵略，现在战况仍不明，俄罗斯虽然在战场上屡次受挫，但仍有能力对乌克兰造成伤害。西方背后在积极力挺乌克兰，但不见得能在短期内击退俄军，收复乌克兰全境。

再说，俄乌两军激烈交战的同时，对美国来说，已经出现新变数，那就是中国开始插上一脚。中国官方4月26日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通电话，北京显然要在这场战争中开始扮演斡旋角色。如果中国成功让俄乌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对美国的威信肯定是一记重击。

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多西（James Dorsey）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美国国内面对很多问题，但这不是美国才存在的现象，其他国家比如中国也都有各自的许多内政问题要解决。

多西说，放眼世界，虽然现在美国不能够维持独强、需要与其他强国分享霸权，“但整体而言，现在的美国无论是军事或经济力量，仍是其他强国无法取代的”。

在多西看来，未来的世界可能会是三大强国鼎立局面，即美国、中国与印度。他看好印度会是第三强国，印度是全球人口最多的国家，经济力量和潜能不容忽视，再过几年就可以成为全球第三大经济体。

印度的另一个强项是拥有庞大的海外社群，而且海外印度人人才辈出，是一股强大力量。多西说：“印度这个国家有条件、有战略、有远见，而且有庞大的人脉与关系网。”

辉立证券投资组合经理韩巍博士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美国的经济力量在全世界的比重有所下降，但不能因此断定美国在走下坡路。“因为全球最高科技的产业都离不开美国的身影。人工智能、加密货币、新能源汽车、自动驾驶等最前沿的领域，都是美国公司在主导，而美国在高科技领域的优势在未来信息化的时代应该会继续加强。”

他指出，美元虽然面临一些压力，但由于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相当长的时间内，在法定货币层面并不存在真正的对手。数码货币可能对现有世界货币秩序造成一定的影响，但由于数码货币天然缺乏监管和高波动性的特点，相当长时间内只能应用于价值存储和抵御通胀（货币超发），无法成为日常流通货币，对美元暂时并不构成太大威胁。因此，他认为去美元化不会走得太深，美元的地位在可预期的未来不会动摇。

对于美国未来能否继续是全球超强，延续霸权地位？长期观察全球政经局势的韩巍说，霸权不仅是经济总量大，国内生产总值（GDP）高，更重要的是对世界的影响力，即使全球各国对这个国家具备很高的认同和服从程度。

韩巍说，虽然美国不再像过去那样独大，从经济的层面看，欧盟，中国等经济体也在增强，但美国还是通过价值观输出和货币等方式继续领导世界。美元在全球通用，全球最广泛应用的语言是美式英语。其他强国目前很难撼动美国的地位。“在我看来，世界格局没有出现要改变的迹象。”

中国促成沙特伊朗和解　美国对中东影响力受质疑

从1991年到2021年这30年间，美国算是主导了中东。1990年伊拉克侵略科威特，美国号召盟友和中东国家齐力对抗，2001年九一一事件之后，美国带头打击恐怖主义，后来在2003年攻打伊拉克，在阿富汗继续追击恐怖分子。然而，2021年拜登上台后不久，下令美军同年8月撤离阿富汗，让世界震惊。自此，就不时出现美国不再重视中东的论调。

今年3月，一个具震撼性的消息出现：中国促成沙特阿拉伯与伊朗这两个中东宿敌在北京达成和解，重新建立外交关系，并互相开放大使馆。这令世界刮目相看，重新评估中国对全球的影响力。

当沙特宣布在北京斡旋下与伊朗达成和解时，有美国前政府官员指这是打了拜登政府一记耳光，连西方学者都认为这是中国的一次外交胜利，提醒华盛顿应该检讨中东政策。华盛顿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中东问题专家奥尔特曼就说，北京的参与加剧了人们对中国实力和影响力不断增强、美国的全球影响力则不断缩小的看法。

多西说，有关中国在中东发挥大国影响力的说法，按现有的情况来看，仍然是有些言过其实的。他认为，沙特与伊朗是经过两年的谈判，大体上已经达致协议内容，再到北京签署和平协议。更何况，过去两年其他国家如伊拉克和阿曼已在幕后推动沙伊的和解，“所以我不认为中国在这当中发挥很大作用，并不能说是主要斡旋者”。

对中国在中东扮演新的角色的说法，多西认为仍需时间来验证。

美国与沙特保持了70多年的盟友关系。韩巍说，美国不再主导中东事务，一方面是转为比较温和的方式来影响，另一方面也是美国主动调整战略的结果。对美国来说，旧有的强硬方式在如今全球民主的环境下，越来越不合时宜。另外，“过去多年，通过推动页岩油技术，洁净能源技术（太阳能风能等），美国对中东原油的依赖程度已经大幅降低。目前美国已经是全球原油储量最大的国家，而且洁净能源的比重在逐年上升，化石能源的重要性未来必将逐步下降，因此美国没有必要继续投入大量的精力和资金对中东事务维持高度掌控。”

有分析说，美国和沙特正处于十字路口。沙特正在应对不断恶化的地区安全环境，与此同时它对美国安全保证的信任下降。据知，沙特最近就要求美国做出安全保证，要获得美国稳定的军火供应，以及协助沙特发展民用核计划，包括铀浓缩。

多西说，美国是在调整战略，减少美国对中东的投入，把更多资源放在应对中国和印度太平洋地区。

他指出，至今美国仍然参与中东事务，并没有与沙特这个中东大国切断关系。他不认为中东出现强国轮替的问题，“现在，并不存在一个强国在中东取代另一个强国的问题”。

美俄裁减核弹陷僵局　给美国节外生枝

另外，关系到全球安危的美俄裁减核军备问题，也给美国带来不小的麻烦。

俄罗斯2023年2月宣布暂停履行《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New START），美国3月底宣布停止与俄罗斯互通核武器数据，裁减核弹自此陷入僵局。但美国在5月15日公开核武器数据，并要求俄国也这么做，外界认为美国公开数据是政策上的一大转变。

《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是美俄最后一项军控条约。美国科学家联合会统计，俄罗斯的核弹最多，达5977枚，美国有5428枚，两国的核弹头总和占全球总数约九成。俄罗斯如果铤而走险，稍有不慎，是有爆发核战的可能！

多西说，整个世界是在向着核扩散的道路走去。俄乌战争已经证明了核威慑的作用。欧美国家在支持乌克兰时有所顾忌，不敢把更多精良武器提供给乌克兰，就是因为担心会刺激俄罗斯，害怕对方动用核武器。

除此之外，朝鲜最近一直在进行核威慑，而伊朗核扩散的概率很高，中国也在扩大核武库。

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的数据显示，中国如今有350枚核弹头，但美国国防部2022年11月预测，中国核弹头数量到2035年可能达1500枚。G7国家领导人上星期在峰会上说，中国迅速扩大核武库会影响全球和区域的稳定。

至于伊朗，2015年7月伊朗与美中俄等六个强国就限制伊朗发展核武及解除对伊制裁问题达成协议，但特朗普2017年上台后对伊朗采取强硬政策，隔年还宣布退出伊核协议，恢复对伊朗的制裁。之后，伊朗加快推进核计划，对全球形成另一个安全隐忧。

多西说：“对全球安全而言，核扩散是危险的趋势，只能寄望拥核国之间的核威慑继续发挥作用，使核战不至于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