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指美国记者是间谍　俄罗斯背后有何算盘？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3月30日宣布，《华尔街日报》莫斯科分社记者埃文·格尔什科维奇因涉嫌为美国从事谍报活动，3月29日在叶卡捷琳堡市被捕。

这是自冷战后，俄罗斯首次以间谍罪名逮捕美国记者。俄罗斯官方说，31岁的埃文·格尔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以记者身份为掩饰，试图取得有关俄国军事工业的机密信息时被当场捉获。美国国务院则判定他被“不当拘留”，这意味着美国政府将采取一切可用手段来解救他。

国际媒体和西方政府也纷纷声援格尔什科维奇。联合国40多个成员国4月17日发表联署信谴责俄罗斯，并呼吁莫斯科“释放基于政治原因而扣押的人，结束对言论自由的严厉针对”。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格林菲尔德说：“这份声明要传达一个明确信息：新闻工作不是犯罪。”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4月2日罕见致电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要求俄方放人，但拉夫罗夫重申，格尔什科维奇是当场被捕。拉夫罗夫呼吁布林肯尊重俄罗斯官方依据国内法律和国际义务所做的决定，并指责美国和西方媒体炒作此事。

在1986年，俄罗斯也曾指另一名美国记者丹尼洛夫（Nicholas Daniloff）是间谍。有分析指出，同样事件时隔多年再度发生，足见美俄交恶的程度，而俄罗斯可能另有所图。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崔洪建接受环球资讯广播采访时说，俄方此举是要在国际社会面前，进一步揭露美国长期以来执行的对俄战略，包括情报间谍等。这显示，当前美俄双方互信已降至很低水平，美俄双方的关系或者说双方相处的模式，正朝着冷战化的方向演变。

崔洪建认为，这起事件不仅对美国政府，尤其是对拜登所属的民主党产生负面效应，也意味着在美国和西方的压力面前，俄罗斯手中又多了一张可以对美国施加影响的牌。

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也指出，这是俄罗斯为了向拜登施压而下的一步棋。“可想而知，这是具针对性的劫持人质行为。”

俄乌战争爆发后，美俄关系日趋紧张。俄罗斯2023年1月称，美俄关系处于历史低点，且在可预见的未来没有改善希望。针对这场间谍风波，欧洲政策分析中心主席波利亚科娃（Alina Polyakova）说：“这应该视为真正的警钟，不仅对美国，对更广泛的西方也是如此。这显示，在普京看来，（俄罗斯和西方）已无法重回稳定和可靠的关系。”

俄罗斯或借此报复美国及威吓媒体

分析员认为，俄罗斯指格尔什科维奇是间谍，是为了报复美国或制衡美国，或两者兼有。当然，若俄方指控属实，美国想必也不会承认。无论如何，美俄未来在这个问题上肯定会有一番激烈的外交拉锯。

此举也可能旨在威吓仍留在俄罗斯的西方媒体，阻止他们报道乌克兰战争和俄罗斯国内的情况。俄乌战争爆发后，许多西方媒体已撤出莫斯科，格尔什科维奇也一度离开。

无国界记者东欧和中亚事务负责人卡维利耶（Jeanne Cavelier）说：“这是克里姆林宫威吓仍在俄罗斯报道新闻的西方记者的方式。如果西方记者已不能在免受逮捕或面临间谍指控的情况下进行报道，俄罗斯可能成为信息黑洞。”总部设在纽约的保护记者委员会主席金斯伯格（Jodie Ginsberg）也认为，这起事件是俄罗斯“加大打击自由和独立媒体”趋势的一部分。

为巩固国内支持，普京加强对国内舆论的控制，媒体甚至可能因为称俄乌战事是“战争”而惹祸上身。据悉，俄罗斯记者面临监视、暴力与跟踪，一些人还被检察机关提控；西方记者虽然可能会被驱逐或禁止入境，但处境相对安全。

但这起事件似乎表明，如今在俄罗斯，没有任何记者是安全的。俄罗斯著名辩护律师巴甫洛夫（Ivan Pavlov）称，俄罗斯已打破“不碰获认证的外国记者这个不成文规定”。格尔什科维奇被捕时，持有俄罗斯外交部发放的记者证。

也有观点认为，俄罗斯选择对格尔什科维奇下手，可能与他的出身背景有关。他在报道中指普京日益孤立、俄国经济走向衰退等，也可能激怒了克里姆林宫。

格尔什科维奇的父母在冷战时期从前苏联逃到美国，他在美国成长，但会说流利的俄语。之前被捕的美国记者丹尼洛夫的父亲也是来自俄罗斯的移民，他同样精通俄语。

1986年8月31日，准备回美国的丹尼洛夫与一名苏联友人交换送别礼物后，被前苏联“克格勃”（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简称KGB）扣留。据说，在他身上搜出了前苏联政府的机密文件。

丹尼洛夫被扣留的三天前，美国联邦调查局以间谍罪名逮捕了苏联物理学家扎哈罗夫（Gennadi Zakharov）。丹尼洛夫曾在受访时说，他在1992年向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确认，自己是两国相争的受害者。“戈尔巴乔夫回答，这是符合冷战规则的做法，是针对扎哈罗夫在纽约被捕的报复措施。他说，这是正常的冷战事件。”

无独有偶，格尔什科维奇被扣留前的前几天，美国公开了对俄罗斯间谍切尔卡索沃（Sergey Cherkasov）的提控文件。切尔卡索沃被指以巴西公民的假身份，在美国从事非法特工活动。2022年4月，切尔卡索沃入境荷兰时被拦下，遣返到巴西，后来因身份欺诈罪被巴西法院判处15年监禁。

美国新墨西哥州前州长理查森（Bill Richardson）推测，以牙还牙是俄方拘留格尔什科维奇的部分原因。

“等价换囚”难度大

丹尼洛夫被扣留不到一个月，就被美方用扎哈罗夫交换回国。格尔什科维奇要重获自由，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据法律专家和美国国务院广泛引用的统计数据，俄罗斯刑事案件中只有不到 1% 的被告无罪释放，且检察官可通过上诉推翻无罪判决。若罪名成立，格尔什科维奇可判处最长20年监禁。通过美俄政府之前的某种协议获释，预料是他重获自由的唯一希望。

人质外交是美俄少数仍存在合作空间的领域。2022年2月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美国曾就“赎回”三名美国公民与俄罗斯谈判，两次成功。

美国前海军陆战队员里德（Trevor Reed）因袭警在俄罗斯判处九年监禁，美国在2022年4月释放因涉毒入狱的一名俄罗斯公民，换回里德。在俄乌开战前几天，美国职业女子篮球明星格里纳（Brittney Griner）因毒品指控在俄罗斯捕，美国在2022年12月用俄罗斯军火交易商布特（Viktor Bout）换得她的自由。自2018年就被关押的前海军陆战队队员惠兰（Paul Whelan）则迟迟未获释，他面对的也是间谍指控。

目前，美国监狱中没有俄罗斯间谍，但有其他俄罗斯人。黑客谢列兹涅夫（Roman Seleznev）因侵入数百家企业并在网上贩卖盗来的数据被定罪，要2036年才刑满出狱。他的一名律师称：“据我所知，他是他们唯一希望换回的俄罗斯人。”

律师指出，谢列兹涅夫是俄罗斯国会议员之子、健康状况引起担忧，且刑期还很长。此外，他是在马尔代夫度假时被捕，这令俄罗斯非常不满，指责美国“绑架”。

如何在换囚协议中实现“等价交换”，是一大难题。若要把格尔什科维奇接回来，美国得提出俄罗斯认为有足够价值、同时对美国影响或争议性最小的交换人选。由于网络犯罪和间谍罪在严重程度上相差甚远，美国若想以谢列兹涅夫换回格尔什科维奇，可能会遭拒绝。

若涉及第三方国家，要达成换囚协议将难上加难。面对间谍指控的惠兰至今未获释，据说是因为俄罗斯要求以因谋杀在德国被判终身监禁的俄罗斯人克拉西科夫（Vadim Krasikov）作为交换。美国官员称，这超出他们的权力范围，但他们提出的交换方案又无法让俄罗斯满意。据悉，美国营救里德和格里纳时，都曾试图让俄方把他们与惠兰“捆绑销售”，但未能成功。

除了克拉西科夫，俄罗斯也可能希望通过美国换回在其他国家的间谍，如在巴西服刑的切尔卡索沃。2022年12月，斯洛文尼亚也逮捕了两人，称他们以假身份经营公司，为俄罗斯收集情报。2023年1月，拉脱维亚官方扣留俄罗斯卫星通讯社立陶宛分社总编辑卡谢姆（Marat Kasem），指这名拉脱维亚公民涉嫌违反对俄制裁和从事间谍活动。

人质外交的一个吊诡之处是，为解救人质而谈判和交换条件，就像在“奖励”拘押人质的行为。在格里纳事件中，一些美国官员曾警告，换囚会鼓励俄罗斯劫持更多美国人。格尔什科维奇事件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卿布林肯4月5日说：“在尝试通过某种方式把遭到不公拘留的人带回家，以及为了做到这一点而须付出的代价之间，必须取得平衡。”

他也警告：“我们在争取让人们回家之际，也可能加大对任意和非法拘留美国公民的人施压，让他们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人质外交有上升趋势　

格尔什科维奇事件反映，威权政府以扣留美国公民作为谈判筹码的做法呈上升趋势。据美国官方和私人评估，近年来被美国视为子虚乌有或具政治目的指控扣留的美国人，比被恐怖组织或犯罪团伙绑架的美国人多。

詹姆斯·福利遗产基金会（James W. Foley Legacy Foundation）估计，目前有54名美国公民或永久居民在15个国家沦为人质或遭不当拘留，扣押他们的除了有古巴这样的敌对国家，也包括埃及和沙特阿拉伯等美国盟友。福利是美国记者，在叙利亚遭伊斯兰国组织绑架与杀害。

美国官员也指出，外国政府扣留美国公民的次数和这类事件引起的关注程度有所上升。

与国家行为体打交道，要比主要希望获得赎金或媒体曝光率的恐怖组织交涉复杂得多。据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美国外交政策和国际安全研究员吉尔伯特（Danielle Gilbert）观察：“强国似乎对交换囚犯更感兴趣；这似乎是俄罗斯和中国在这些事件中的做法。较弱的国家在扣留美国人作为人质或拘留他们作为筹码时，著眼点则更广，可能涉及众多地缘政治上的让步。”

美国杂志《外交政策》报道，近期阿富汗塔利班政府也扣押了多名外国公民，包括美国和欧洲人。分析员猜测，塔利班可能要在阿富汗树立极端主义价值观之际消除西方影响力、用这些外国人换囚、施压拜登政府释出因美国金融制裁而被冻结的阿富汗外汇储备，或迫使西方承认塔利班政权。

2015年，美国国务院因美国公民被挟持为人质的事件越来越多，设立人质事务总统特使办公室。2022年7月，拜登签署行政命令，宣告人质外交已构成国家紧急事态，指示政府研究应对策略。

一旦美国确认有公民在海外遭到不当拘留，特使就会展开行动。2020年通过的一项法案制定了11项标准，只要满足其中一项即可判定美国公民在国外遭到“不当拘留”。这些标准包括：美国政府是否掌握这些人没有犯罪的可靠信息、他们是否因美国公民身份或为影响美国政策而成为拘捕目标等。

在海外被扣留的美国公民中，估计只有约1%属于不当拘留，其中包括格尔什科维奇和惠兰。美国人质事务总统特使卡斯滕斯（Roger Carstens）4月12日承诺，把两人带回国。他说：“美国总统和国务卿致力于把埃文·格尔什科维奇和保罗·惠兰带回来。我们会竭尽所能做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