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咏红：与谣言共舞的时代

距离美国总统大选只剩两个多月，选举白热化之际，看前总统特朗普和现任副总统哈里斯这两位候选人彼此攻伐，我时而有观赏“故事大会”之感。政客在台上的发言精彩生动，在真实性方面却不是同等讲究，很容易就从夸大其词滑向明明白白的谎言。

特朗普绝对是善于现场煽动听众情绪的高手，当选情胶着时，他以误导性的假信息来攻击对手，更是毫无顾忌。比如，特朗普指哈里斯为了对抗气候变化，会禁止美国人吃红肉，“把牛都弄走、以后就没有牛了”。特朗普的竞选搭档万斯还说，哈里斯将没收美国人的煤气灶。针对哈里斯对犯罪问题的处理，特朗普也是炮火全开，指责她过去推动的立法导致暴力罪犯被逮捕后“马上就被放出街”，另指控现任拜登与哈里斯政府操控美国的失业率数据，企图瞒到选后才公布……美国媒体每每都要为查证这些信息而忙活一番。

最近人气暴涨的哈里斯，在攻击对手方面也没有完全免俗。比如她声称特朗普要废除平价医疗法案，要处罚堕胎的妇女，也被查核为不全属实。美国政治人物的表现，催生出“事实核查”（Fact Check）这种报道体裁，还有媒体设置“事实核查”专栏，不断计算某一场政治造势活动中，出现了多少夸大或断章取义的不实信息。

美国政坛的情况如此，有关中国政治的假信息也不少。而且，中国的政治谣言还更为惊悚，动辄上升到高层健康出状况、中风、政变之类的戏剧化情节。严格地说，这些属于政治谣言，来源于不知名的所谓消息人士或推论，主要在境外流传，几乎从不进行澄清。

还记得所谓的中国前国务委员兼外长秦刚不在人世的传闻吧？秦刚去年先后被免去外长与国务委员职务。由于中国官方从不公布原因，有关秦刚闹婚外情的传闻又甚嚣尘上，外界普遍认为秦刚是因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可能不涉及犯罪。

不过，美国线上媒体《政客》（Politico）欧洲版，去年底引述不具名的消息人士称，秦刚因涉嫌通敌，已在关押期间自杀或受虐致死，让不少人信以为真。直到今年2月底中国媒体报道秦刚请辞人大代表职务，上个月的中共三中全会又接受秦刚辞去中央委员职务——这至少证明秦刚还活着吧？但《政客》也没有澄清。事实上，这家媒体今年6月在秦刚于公众视线消失一周年之际又做了一次报道，重复上述谣言。

过去两周，更惊悚的中国政治谣言横空出世，这次指向健康出问题，北京发生军事政变。待本星期一（8月19日）越共总书记、越南国家主席苏林访华，还有传言揣测会见苏林的是领导人的替身！

这一波谣言的所谓依据，是自7月30日以来，中国官方等中共政治局常委进行一年一度的暑期休假，之后有两个多星期没有公开活动。中共高层在8月的头两个星期到北戴河休养避暑，自1980年代以来已实行了三十多年，每年此时政治局都会集体“神隐”，偶尔以发贺电等方式书面亮相，这早已成了惯例。没想到，这竟成为“政变说”的诱因，所谓三人成虎，一些外国媒体同行也开始半信半疑，还有评论人结合其他现象，言之凿凿推论可能“出事了！”

那可能出什么事呢？今年第二季度中国经济增长不如预期，外部形势也不见乐观，领导层确实承受压力。为了刺激消费，政府对电商、线上游戏、教育培训原有的限制在悄然放松，像最近火爆的国产游戏《黑神话：悟空》还被官媒正面宣导为“文化自信的必然产物”，房地产金融限制也自5月开始松绑。这些情况都可视为官方政策导向的改变与调修，但要说动摇了上层的权力结构，还远不至于，中国官方对领导人的宣传基调也没有改变。

为何有关中国的政治谣言总是屡见不鲜？常见的批评将根源指向中国的信息不透明、黑箱政体，不可否认这确实是部分原因。此外，谣言还反映了造谣者与听众对中国政治现实的不满，这其中也有相当大的情绪宣泄成分，他们是以谣言作为对中国的严厉批判。

我们正生活在假消息与谣言盛行的时代。在美国，作为言论高度自由的社会，政客发表不实说辞抹黑对手并不罕见，但美国媒体能紧跟其后做出各种事实核查，发挥制衡作用，这是美国式开放的价值。中国国内媒体不能自主对政治讹传做类似的“事实核查”，而官方的辟谣往往迟缓，且不直接透彻，这就让谣言有了存活空间。

纵使如此，严肃的媒体或评论人，还是需要按照中国政治的基本逻辑去进行理性判断。最终，不管是抱持什么出发点，求热闹也好、当做批评也罢，谣言终归“谣”不倒中国的现状，反而可能损害专业媒体的形象与操守，对于客观分析与准确认识中国，有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