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民企老板之死

中国江苏省常州市一家民营企业的董事长跳楼身亡，他在遗书中否认自己和已经落马的官员有金钱往来，并称配合纪委调查过程中感受到很大压力。

事件引起广泛关注，一度登上微博热搜榜。政商关系、纪委工作方式等成为热门讨论话题。

民企老板跳楼究竟是何原因？这起事件可能会对民营企业家群体产生怎样的影响？　

企业家深夜坠楼

常州市华立液压润滑设备有限公司微信公众号“常州华立”上星期六（11月11日）上午发文称，公司董事长承勇当天凌晨跳楼身亡。

文章转发了承勇的遗书和朋友圈动态，承勇称，自己被常州市纪委就天宁区原副区长杨康成一案约谈，受到很大压力，“我本人发誓没有拿他的800万（人民币，149万新元）存款和现金行贿的事情，在里面一开始只是想尽快交钱走人，没想到遇到的是进退两难，审讯小屋子有点难熬”。

承勇写道：“800万的存款，所有前期承认的现金行贿都不存在。我当时只想早点交代结束，草率承认的，证据都是慢慢猜和想出来的，刚好对上，也是巧合！纯属巧合！”

他还写道：“可能是我的心理素质太差了，度日如年，后面还要继续，我觉得太累了，先走一步，拜拜！”“对于所有身边的亲朋好友，说一声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的期望，不能够再陪伴，对于我的员工说声对不起，再见！”

常州华立一名员工及一名管理层人士向财新网证实，承勇已经去世。该管理层人士介绍，承勇家属看到朋友圈文字后报警寻人，11日清晨在承勇住处附近的一栋楼下发现遗体。上述员工和管理层人士均证实，承勇从11月8日起配合常州市纪委监委调查直至11月10日，每日早去晚归，未被留置。

另据第一财经报道，承勇的家属称，承勇已连续三天被常州市纪委监委找去谈话，这段期间他每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在承勇去世前一天被纪委叫去后，直到深夜11时许才回家，还向妻子说对不起，看得出来承受较大的压力。

“常州华立”微信公众号的文章和第一财经的报道现在均已无法查看。

人物背景

常州华立官网信息显示，公司始建于1984年，是一家专业生产润滑成套设备为基础、研发新型工业技术的机械制造服务公司。常州华立的润滑油站产品在中国润滑市场占有率为14.97%，连续十余年蝉联中国第一，海外客户包括德国西门子、曼透平，日本三菱、神户制钢等知名厂商。2021年，常州华立还入选了中国工信部发布的第三批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名单。

根据天眼查信息，承勇生于1979年，为常州华立第一大股东，直接持有公司29.76%的股权。

据常州天宁区总商会今年4月报道，2009年，承勇从父亲手里接过常州华立的管理责任后，开启了一系列转型，并开拓国际市场。报道称，为了打消国外厂商对常州华立的质疑，承勇通过不断拜访、细化方案及提供生产记录，最终靠实力和能力得到国外厂商的认可。

除了企业家身份，承勇还是中共党员、郑陆镇人大代表、天宁区政协委员，生前曾担任天宁区商会副会长、天宁区工商联执委等社会职务。

事件中的另一人是落马官员杨康成。

公开资料显示，杨康成1971年出生，长期在常州市武进区、天宁区工作。2015年7月起至2021年5月，他先后担任常州市天宁区郑陆镇镇长、党委书记。2021年6月至9月，杨康成进入天宁区区委研究室、区发改局工作。他于2021年9月出任天宁区人民政府党组成员、副区长。

常州市纪委监委今年6月21日发布公告称，杨康成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常州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今年8月31日，天宁区人民政府发布了关于免去杨康成职务的通知。

自杀原因众说纷纭

对于承勇跳楼自杀，网民反应不一。

有网民认为，地方官员与民企老板政商勾结的腐败案屡见不鲜，承勇可能是害怕进一步调查，畏罪自杀，遗书里的说法不过是他的掩饰之辞；也有网民认为，承勇应该是在纪委谈话时受到了逼迫，“屈打成招”；还有网民称，承勇一开始可能是想迅速了结此事，没想到产生了更严重的后果，在后悔和恐惧中选择了轻生。

北京汉鼎联合律师事务所律师张庆方对财经自媒体“一见财经”表示，有一种可能是，常州纪委已经查实杨康成确实贪污或者受贿800万，但是从杨康成家找不到足够追赃的财产，于是就去施压民营企业家承认不存在的代为保管事实。

张庆方还说，这起案件并非孤例，和他最近代理的四川省内江市的一个案子情况极为类似。

承勇自杀后，大皖新闻记者曾致电常州市纪委多个科室，值班工作人员均表示不清楚此事，其中一名值班工作人员称不方便说。

常州市官方的公众号“中吴网”星期日（11月12日）发布情况通报称，近日网传常州华立法定代表人因被约谈后坠楼身亡，常州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正在组织有关部门依法开展调查，纪检监察机关正在深入核查相关案件办理情况，坚持实事求是、依规依纪依法的原则认真处置。

纪委如何与当事人谈话？

民企老板在被纪委约谈后跳楼自杀，让纪委开展工作的方式方法成为舆论关注焦点。

据中纪委网站上的《监督执纪工作规则》，谈话函询虽然不是审查，但不代表可以随便瞒混过关。监督执纪工作规则规定：“反映问题比较具体，但被反映人予以否认，或者说明存在明显问题的，应当再次谈话函询或者进行初步核实。”

“人民日报政文”微信公众号2016年曾披露过纪委是如何与当事人谈话的。文章引述山西省一名官员的回忆称，“接受这种谈话和其他谈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省纪委领导在谈话时十分严肃”。该官员称，“当天晚上，我难过得一宿没睡着觉，前思后想，自己确实没有原以为的那么‘完美’。”

对于网民关注的“逼供”“诱供”问题，《中国纪检监察报》2015年刊文明确提出，谈话取证要尊重被调查人权利，把耐心细致的思想沟通工作做到位，尽力消除对方抵触和顾虑情绪，要尽量取得被调查人的信任，而不能急功近利，甚至诱供逼供。坚持在话语上不说侮辱人格的话，更不容许打骂体罚被调查人。

一些地方的纪委也有避免逼供诱供的具体措施。据《北京青年报》2015年的报道，北京市一名区县纪委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的谈话室安装了监控系统，确保监控区域不留死角。区纪委还建立了案件查办监控室，实现了对办案人员和谈话对象的“双监督”。

不能损害民企信心

常州民企老板跳楼事件，可能会让其他民营企业家感到一丝寒意。

近几年，由于政治经济大环境的变化，中国民营企业家普遍信心不足，不少人选择“躺平”，或者干脆“润”了。为此，官方多次提出要保障民营企业发展，强调“信心比黄金更宝贵”。为了让企业家吃定心丸，海南省今年3月甚至提出“对民营企业家涉案人员能不捕的不捕、能不诉的不诉”。

在中国营商创业，和地方官员打交道必不可少。以前，民营企业家主要害怕的是官员“吃卡拿要”，如今承勇的事情出来，恐怕又多了一种担忧：地方官员落马，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即使自身清白，会不会成为纪委办案的牺牲品？

因此，承勇事件需要官方给出一个清晰的令人信服的说法，不论他是畏罪自杀，还是被逼而死，抑或另有隐情，都要明明白白地查出来、公布出来，倘若纪委约谈过程中真的存在违规行为，也要果断惩处、勇于反思。如此，才能让民营企业家多一些对官方的信任和对未来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