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河南郑州富士康“大逃逸”

当中国社交媒体上出现了民众背着大包小包徒步跋涉的视频时，很多人看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不是体验生活或行为艺术，而是一场确实发生在河南郑州的“大逃疫”。

一直坚持“动态清零”的中国，近期多地都爆出疫情反复，其中也包括河南郑州。

根据官方通报的数据，星期六郑州新增本土确诊病例只有六起，新增无症状感染者也仅有26人，富士康厂区内的数字是多少，则不得而知。

不过，到了星期六（10月29日），网络上出现了郑州第一大厂富士康员工徒步返乡的视频后，人们才意识到疫情可能比数据所反映的还要严重。

虽然郑州官方星期天（30日）发文称富士康的疫情可控，但网民仍不信服。有图有真相，有网民翻出早在26日就被辟谣的“富士康郑州工厂确诊人数已达2万”的消息，并发出质疑：没有真实的数据，却有真实的逃难，这要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辟谣呢？

员工何至于“逃疫”？

“郑州发布”官方公众号星期天称：“本轮疫情传播速度快，但病毒载量低，截至目前，富士康厂区未发生重症感染现象，疫情总体可控。”

官方的通报相当笼统，但根据数篇自称是富士康员工的网民发帖，以及部分自媒体的采访报道，大致可以拼凑出富士康疫情的时间线。

一名自称是郑州富士康2022届菁干班学员的网民星期六凌晨发文称，富士康疫情早在10月8日就初现端倪，但那时候没有引起重视，直到14日突然开始对厂区实行闭环管理，他们才意识到疫情已经蔓延。

文章指，防疫初期，阳性病例和密接人员都会被拉走隔离，但是随着病例的不断增加，密接人员已经无处安置，不得不隔离在宿舍，甚至到了后期，核酸单筛没有异常的密接人员，还可以继续正常上班。“我能看到的是，每天被拉走的阳性人员一直在增加，密接人员指数增长，每个人至少为次密接。”

园区内从19日起停止了堂食，改为发放盒饭，让员工带回宿舍吃。但随着闭环管理实践的加长和病例的增加，后勤保障的不足也暴露了出来。多个员工反映吃到过发酸、变质的饭菜，甚至有时候没有盒饭，只能以面包、泡面打发。

网传图片还显示，厂区内的生活垃圾无人处理，在街边和宿舍门口堆积成山。

文章写道：“我们真的很想过上正常生活，不想整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我们只想吃一口正常的饭菜、摘掉口罩睡觉、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恢复生活的美好。”

另一方面，有消息称，虽然病例依然在增加，但厂区将从本周起取消单人核酸检测，同时也将陆续恢复堂食。但对于经历了从严格到混乱的管控，看着身边工友接连感染的员工来说，这样的消息非但不是解放，反而带来了更大的恐慌。

患难见真情？

在这合乎情理产生的恐慌情绪中，有部分员工选择了离开富士康厂区——而究竟是强行突围，还是富士康实在自顾不暇，只能默许他们离开，外界尚不得而知。

选择离开的员工大多是本地及附近乡镇的临时工，对他们来说，这份不够稳定又辛苦的工作，并不值得他们冒着感染冠病的风险继续做下去。

不过，由于没有单筛核酸结果，很多人的健康码都是异常，再加上郑州部分区域也处于静态管控之中，这些员工无法乘坐公共交通，不得已选择了徒步返乡，逃离富士康。

从网传视频和员工发声中不难看出，逃疫的富士康员工大多选择了人烟稀少的高速路和田野行进，以避免将可能携带的冠病病毒，传播给沿途的民众。

而许多附近民众得知有员工选择徒步返乡后，在沿途摆出了饮用水和方便食品供他们取用，竖起写着“富士康返乡人员补给点”、“富士康员工免费”的牌子，并祝愿他们早日安全到家。这体现了普通民众间的真情的互动，也感动了很多网民。

另一方面，浩浩荡荡的返乡队伍也引起了员工家乡的注意。据第一财经报道，截至星期六晚间，河南禹州市、长葛市、沁阳市、许昌市魏都区和西华县等地都发布致在富士康工作人员的公开信，表示做好了当地户籍员工返回家乡的准备，需返乡者需提前报备，将落实“点对点”服务和相应的隔离措施。

随后，富士康星期天也在内网连发三条通知，对自愿留在公司厂区的员工和意愿返乡员工分别进行了保障安排，包括改善留守员工的生活、工作环境，和为返乡员工统一组织人员和车辆服务等，这场令人震惊的徒步大“逃疫”算是 落下帷幕。

对于中国民众来说，宛如大逃难的场面，在21世纪的新中国荒诞到难以置信，自然引发了大量关注，“河南多地致信本地在郑州富士康工作人员”的话题，也在星期天中午时分冲到了微博热搜榜榜首。

不过，舆论的声音也存在着矛盾：有些网民为返乡的员工感到心酸，感慨普通人生活不易，有些声音则担忧出走的员工会将病毒带到附近村镇和家乡，造成疫情的进一步扩散。

保生产还是保生活？

事实上，富士康疫情会变得如此严重，很大程度上还是经济生产和疫情防控存在的老矛盾造成的。

在600万人口的郑州市，拥有20多万员工的富士康做为当地乃至河南的支柱性企业，似乎难以承担中国其他疫区企业“停产防疫”措施所带来的冲击。

根据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协会发布的数据显示，2019年郑州富士康以316亿美元（约477.5亿新元）的出口总额，位居中国之首，是当年中国最大的外贸出口企业；而2019年郑州进出口总额4130亿元（人民币，约800亿新元），富士康占了近82%，同时占河南省总进出口额65%。

据纽约时报报道，郑州富士康是苹果的iPhone生产重地，约占苹果全球供应量的一半，而现在正值年底节日季前的制造关键期。

在爆出厂区存在疫情后，富士康也曾表示，生产运营都“相对稳定”，10月至12月的三个月产量将“展望不变”。

企业要在保证生产和动态清零抗疫之间走钢索，远比直接一刀切下令关厂停产来得困难，分寸拿捏不好，很容易出乱子。可以想象的是，为了兼顾生产和防疫，富士康一开始没有马上下令全厂人员隔离、停产，到了后期，当病例增多至局面难以应付时，所实施的相对宽松政策却又让工人无所适从，因而衍生出各种乱象。

即使到了现在，外界关注富士康员工出走的后果，基本也侧重在这两个面向：有些人担心富士康的疫情外溢，有些人则担心苹果iPhone 14的生产进度。

富士康相关负责人接受《河南日报》专访时称，在当地政府指导和支持下，郑州富士康正尽最大努力做到生产、防疫两手抓，在确保员工健康安全的前提下，全力组织好无疫情车间的生产。

而据路透社引述知情人士称，受疫情管控措施影响，郑州厂区11月份的苹果手机出货量可能减少多达30%，富士康目前正在努力提高富士康深圳厂的产量，以弥补郑州厂产量的不足。

疫情可控，舆论难平

除了批评富士康防疫管理乱象外，舆论的矛头也指向了河南和郑州当地政府。

据报道，当地政府星期天已向富士康派驻工作组，协助富士康完成疫情防控工作，却遭到网民质疑“早干嘛去了”。

同时，不少富士康厂区外的郑州网民也在社交媒体上反映，当地许多地方处于封控状态，官方高压防疫的态势与通报的疫情数据似乎不符，郑州官方的公信力再次受到质疑。

中国媒体人明金维星期天也在其微信公众号“明叔杂谈”发文，呼吁官方公开信息，重拾民众对当地政府组织抗疫工作的信任和信心。

文章写道：“任由谣言满天飞，不仅会造成信息混乱，还会造成人心混乱，这对抗疫是非常不利的。”

文章还说，过去一两年间，郑州遭遇了多场“舆情风暴”，从特大洪涝灾害中的故意隐瞒问题，到村镇银行爆雷和“赋红码”，郑州乃至河南的政府公信力和形象都遭到了沉重打击。

从不错过评论热点事件的《环球时报》前总编胡锡进星期天也在微博发文，批评郑州市主流媒体因受到限制不能发声，加剧了混乱。

他星期一又再度发文，强调了富士康对郑州的重要性，并呼吁郑州和富士康在接下来的防疫中终保持信息的公开透明，防止一些传言动摇人心，引发不必要的恐慌。

他还指出，应该通过这次事件，在民众中间建立关于疫情和防疫措施更加科学、理性的认识，消除年轻人对于冠病的过度恐慌，以及社会对于冠病感染者的歧视。

“窥一康而思全国”

继十多年前深圳富士康跳楼事件引发中国民众对员工福利关注后，这次郑州富士康大逃疫事件，也成为了很多人看待中国疫情管控未来走向的窗口。

有些人看到的是放开管控、“躺平”后会造成的大面积感染和恐慌，有些人则看到了高压“动态清零”政策下的民生乱象和民怨。

诚然，员工数量堪比一个小县城，人口密度则要高得多的富士康厂区，确实可以成为研究下一步防疫政策的案例。只可惜，持“清零”和“放开”两派观点的普通人，在这次有限且不透明的信息中，都只不过是“管中窥豹”，很难说服对方。

不论官方是决定继续严格的清零政策，还是准备逐步放开，目前看来，需要做的第一步，都是要让信息公开、透明。只有拿掉这制约民众充分理解和理性看待疫情的“管子”，才有可能避免再出现这等的恐慌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