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黑心医生”刘翔峰

一名叫刘翔峰的医生最近频频登上中国社交媒体热搜，他被患者和同事爆料存在严重的医德败坏问题。

没病当有病治、小病当大病治，网上曝光的细节令人触目惊心。刘翔峰目前已被所在的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免职，湖南卫健委也展开调查。

刘翔峰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这起事件究竟是个人的道德败坏，还是反映出其他更深层的问题？
 
网曝“黑心医生”事例

从8月16日开始，关于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创伤中心副主任医师刘翔峰的爆料，在中国互联网平台知乎上火起来。

一名自称是湘雅二医院实习生的网民发帖称，刘翔峰平日里将患者当成摇钱树，例如，他会将患者正常的肠道切除，当做肠梗塞；甚至还会向妇产科“借血”，告知家属患者在术中大出血，需要额外购买止血药。

帖子被大量阅读和转发后，又有更多网民在微博、知乎等平台上爆料。

有网民称，自己的父亲被刘翔峰建议做肛门改道，还要切除膀胱和前列腺，并被要求购买高价的蛋白粉以“加快病情好转”。可她咨询其他医生后得知，这些治疗方法都非必要。有网民称，自己体内并不存在癌细胞，但胰腺和脾却被刘翔峰建议切除；还有网民指，只要稍微有点异物倾向，不管是不是肿瘤，刘翔峰一律按肿瘤处理，先给做化疗；还有举报称，刘翔峰曾在患者甲状腺中埋入21颗放射性粒子。

发帖者普遍反映，刘翔峰对待患者是“没病当有病、小病当大病”，通过诱导病人做手术或化疗、贩卖高价药品和耗材等方法，牟取利益。

铺天盖地的网帖和媒体报道，尤其是其中触目惊心的细节，让“黑心医生”刘翔峰多次登上微博热搜榜。
 
同事和同行眼中的刘翔峰

网上曝光的刘翔峰医德败坏问题十分惊人，不过也有人质疑，这些是否有夸大之嫌。为此，有媒体采访了刘翔峰的医院同事和业内人士。

据《河南商报》报道，多位内部人士称，网上盛传的一些信息基本属实，只是没有如此夸张。

一名曾在刘翔峰手下轮岗实习的湘雅二医院内部人士称，刘翔峰不管什么手术都会开具一堆自费耗材，对于癌症晚期没有手术指征的病人，也会做腹腔开关，平白增加病人痛苦。

另一名湘雅二医院的在职医护人员告诉媒体，网上关于刘翔峰的事例，现实中确实存在类似情况，但信息有些夸张，并且“那是他的个人行为，而且目前已经在调查了”。

记者还从一位曾经在湘雅二医院任职多年的医生处了解到，他在该医院工作期间，听说过一些关于刘翔峰的事情，包括网上爆料出来的信息，“很多都是院内众所周知的事情”。这名医生说：“刘的口碑在湘雅不太好，听说是有靠山，很多有正义感的医护都无可奈何。”

另外，对于网传刘翔峰曾通过妇产科“借血”欺骗患者家属一事，有业内人士认为，这涉及跨多科室运作，难度很大。“理论上是可以操作的，如果是真的，只能说这个人在医院‘权势滔天’，或者在该院的关系错综复杂。”

湘雅二医院官网的资料显示，1974年出生的刘翔峰，1998年毕业于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此后一直从事肝胆胰外科临床工作。刘翔峰2018年曾留学美国研修消化道肿瘤的分子生物学基础研究、基因检测及治疗。刘翔峰还曾发表SCI（Science Citation Index）文章10篇，国家核心期刊杂志五篇。

目前，湘雅二医院官网上有关刘翔峰的资料已被撤下，但还保留一些曾经的报道。一篇2019年7月的报道称，刘翔峰为一名八旬老妇取出腹部巨大肿瘤，患者“紧紧握住刘翔峰副教授的手再三感谢”。

当地卫健委展开调查

网络舆情发酵后，刘翔峰所在的湘雅二医院和湖南省卫健委作出了回应。

湘雅二医院官方微博8月18日发布《关于网传我院刘翔峰有关问题的情况说明》，称医院对事件高度重视，迅速成立调查组，并已于8月16日停止刘翔峰工作以配合调查。

初步调查发现，刘翔峰在医疗过程中存在不规范行为。经医院研究，决定免去刘翔峰湖南省创伤急救中心副主任职务，停止其处方权及手术权限。医院将对刘翔峰有关问题线索展开进一步调查，根据调查结果做出相应处理，并及时向社会公布。

另外，作为当地监管部门的湖南省卫健委，已经联合中南大学成立调查组针对此事进行调查。湖南省卫健委工作人员回应媒体查询时说：“一旦有结果，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刘翔峰本人，在接受《河南商报》采访时，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有任何问题，请直接联系我们医院的宣传部门。”

对于医院方面和卫健委的回应，一些网民并不买账。有网民认为，如果刘翔峰确实在医院里有复杂的关系网，甚至如网上所传的“上头有靠山”，医院和当地卫生部门“自查”结果恐难服众。有网民建议更高层级的卫生部门和司法机关介入调查此事。

不过，有法律专家指出，刘翔峰事件想要进入到刑事环节，流程恐怕会相当繁琐。

国浩律师（天津）事务所律师张永泉在接受医疗健康产业智库型媒体“八点健闻”采访时说，倘若网上爆料属实，刘翔峰确实存在对没有疾病的组织擅自进行切除等行为，则需要先走医疗事故鉴定调查流程；倘若刘翔峰的行为确实造成患者重伤及以上的损害后果，且他承担主要责任，则可能启动医疗事故罪的刑事程序。“调查程序至少会持续半年。”

张永泉坦言，他曾接手过非常多起医疗损害案件，大部分的结局是立案之后追究不了医生的责任。“法律事实和客观事实往往有出入。有些好查实的，点到为止；缺乏证据的，也无法板上钉钉。”张永泉指出，医学天然的专业壁垒、医患之间信息不对等，导致医生能利用专业知识、技术和话术，规避行政处理和刑事调查。
 
“湘雅系”再陷入舆论漩涡

刘翔峰事件除了让医生本人被千夫所指外，他所在的医院乃至整个“湘雅系”也陷入舆论漩涡。

据公开资料，创办于1906年的湘雅医院，是中国和美国耶鲁大学雅礼协会（Yale-China Association）联合创建的医院，曾与北京的协和医院齐名，有“北协和南湘雅”之称，“湘雅系”在中国医学界名头极响。

不过近年来，“湘雅系”屡屡出现负面新闻。

2006年，时任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院长陈主初因受贿被查处；2014年，中南大学原副校长、原湘雅二医院中共党委书记胡铁辉涉嫌违纪问题被立案调查；2021年，湘雅医院原副院长龚志成因涉桃色丑闻、涉嫌卷入商业贿赂被免职。

2019年6月，湘雅二医院还因骗保被通报。据官方调查，医院存在虚记多记手术缝线等耗材费用、过度检查、过度医疗等严重违规使用医保基金的行为。

据微信公众号“阿基米德Biotech”统计，在“问政湖南”上，针对湘雅系医院的投诉，今年以来已逾20起。

曾在湘雅二院急诊科轮转过的王雪（化名）医生，向“八点健闻”提供了刘翔峰事件的更多背景。据她说，刘翔峰是肝胆胰外科出身，两三年前转到急诊科做创伤中心副主任。急诊外科本来属于边缘科室，但自从一位急诊科出身的医生做了湘雅二医院的副院长后，力量不断壮大，有了独立收病人、做手术的能力。自刘翔峰担任创伤急救中心副主任以来，通过“截流病人”“挑选轻症病人”，大大增加急诊外科的手术量，急诊科的整体收益明显提升。

另据微信公众号“深蓝观”报道，一位曾在湘雅二院供职的医生说，这几年湘雅二医院比较强调效益，强调“翻床率”，高歌猛进，引入了很多新技术，但是对医生的监管环节并未跟上，而且医疗过程本身就难追溯、难监管，种种原因下，出现了刘翔峰这种例子。

一位熟悉湖南医学教育的医管专家在接受“八点健闻”采访时指出，从地域文化来看，湘雅不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内部资源结构偏封闭。此外，湘雅系内部竞争激烈，“空间小，但是人的能力强，只能被迫‘内卷’。加之派系竞争激烈，导致难免有些人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触及底线甚至违反底线。”

尽管如此，湘雅仍是许多湖南民众心中的铁招牌。一位正在看病的长沙市民接受《河南商报》采访时说：“长沙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公办医院，还是湘雅流传出这样的事情，伤心失望肯定是有的，但是还是会选择继续相信。”

湘雅二医院一名在职医护人员受访时说，刘翔峰的问题是他个人的问题，湘雅二医院大部分医生是值得信任的，大家不会也不愿意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重创本已脆弱的医患关系

对于刘翔峰事件，《北京青年报》刊登署名于永杰的评论文章指出，医学的专业度非常高，医生在诊断、治疗、开药的过程中，享有极大的主动权。也正因为如此，医生的医德就极其重要。

文章写道，医生、教师等职业与普通的谋生手段不同，他们部分承载了社会信任，这些领域发生道德“陷落”，将会使人们精神上无所依归，陷入迷茫和不安。在改革过程中，医疗行业难免也会有问题，医患之间难免也会发生矛盾，这些都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但是医生的基本职业道德，维系着人民群众就医时起码的安全感，万万容不得冲击。从这个角度说，刘翔峰事件必须查个清清楚楚，处理得明明白白。

人民网也发表评论指出，刘翔峰事件不仅败坏了湘雅二医院的名声，还牵扯出湘雅系的诸多问题，更重创了当前脆弱的医患关系。必须厘清的是，当前绝大多数医生都是有良知的、尽责任的，且是遵纪守法的，害群之马毕竟是少数，见利忘义、残害患者的更是少之又少。但千万不能低估无良医生的危害，一个败类可能坑害无数患者，给整个行业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评论也写道，相关部门有责任尽快彻查，还社会期待，给公众交代。害群之马该清理的清理，该送上法庭的送上法庭，并以此全面整顿，还医疗系统干净的环境。

刘翔峰事件，无论是个别医生的道德败坏，还是医疗系统的深层问题，都势必打击本已脆弱无比的中国医患关系。社会舆论对事件高度关注背后，是对中国医疗体系中还有多少个“刘翔峰”的担忧。人们不仅希望在这起事件上，看到有关部门给出令人信服的处理结果，更期待看到官方下决心整治医疗系统多年来存在的问题，重建健康的医疗环境以及和谐的医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