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河北初中生遇害案再揭未成年犯罪之恶

中国河北省邯郸市的13岁初中生王子耀失联一天后，他的遗体今年3月11日在当地一处蔬菜大棚内被发现。涉嫌杀害王子耀的是他的三名同班同学，均不满14岁。

随着警方调查和过去几天的媒体报道，更多关于本案的细节流出，再次向公众揭开未成年犯罪之恶。

故意杀人和隐瞒

案件发生在位于邯郸市东部的肥乡区北高镇，被害人王子耀是旧店村人，在旧店中学读初一。

综《南方周末》和《新京报》对案发经过的梳理，案发当天（3月10日）是个星期天，王子耀突然对奶奶说，附近张庄村的同学来找他玩，于下午1时离开家。下午2时王子耀还和爷爷通了电话，但下午5时奶奶再打回去，手机已处于关机状态。

王子耀奶奶先通过旧店中学老师联系上了王子耀的同桌、张庄村的张同学，但他表示没见过王子耀。王家人当晚去到张庄村，另两名经常和王子耀一起玩的马同学和李同学，也说没见到他。

于是王家人报了警。警方调取监控发现，王子耀10日下午2时与张、马、李三人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王家人便再找回三名学生，这次马同学承认王子耀去过他家，但又称后来被一个矮个子陌生人带走。

王子耀父亲3月11日凌晨回到邯郸，补办了儿子的手机卡，登录他的微信号发现，王子耀10日下午4时转出191元（人民币，下同，36新元），收款人正是张同学。

当地警方11日上午在学校找到涉案张、马、李三人，有人承认王子耀被害，并交代了埋尸地点就在张庄村的一个蔬菜大棚内，距离其中一名嫌疑人的家不过100米。

王子耀的尸体当天下午3时被挖出，脸部损伤严重。在网传王子耀姑姑的朋友圈截图中，她控诉王子耀的头部脸部“被铁锹铲的面目全非”，并称三个嫌疑人多次面对家属和警方拒不交代，“心理素质极佳”，“第二天面不改色去上学”。

王家人11日收到邯郸市肥乡区公安局的立案通知书，案由是故意杀人。肥乡区官方近一周后（3月17日）发布情况通报，称涉案犯罪嫌疑人被全部抓获，现已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王子耀遇害案在中国互联网上获得巨大关注，多条相关词条登上微博热搜，累计阅读量超过6亿次。

多名博主发布一张颅骨照片，并作出“脸被铁锹拍时还在挣扎”“死者被活埋”的推断；也有博主发布挖坑视频，由此推断“案件有成年人帮凶”。

不过，央视法治在线记者向星期一（18日）有关部门核实确认，网传颅骨照片与该案无关。被活埋的说法也被官方辟谣。

当地警方星期一对王子耀进行尸检。《新京报》从家属处获悉，男孩头部、面部和背部有伤。

另据红星新闻，王家人17日还与律师团队在案发蔬菜大棚内进行了挖坑测试。律师团队称，现场冻土层还在，“三个孩子在短时间内是完成不了的”。

被忽视的信号

王子耀生前曾遭受校园霸凌。据他的同班同学透露，王子耀课余时间曾被多次锁在厕所旁的劳动间小屋。被霸凌后，他还给前同桌传递纸条。

不过，王子耀发出的信号没有得到学校和家庭足够的重视。据《南方周末》报道，王子耀在初一上学期临近结束时，开始变得不愿意上学。

王子耀姑姑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说，王子耀上学前会向爷爷拿钱，金额从5元到10元不等，“爷爷给了钱就很高兴去上学”。但当时他们以为拿钱是去买好吃的，没想那么多。

姑姑说，王子耀也曾发朋友圈说过自己做梦，“梦到自己在学校楼顶上跳下来”。

王子耀是留守儿童，父亲常年在山东工作。今年农历新年期间，王子耀的父亲曾问过他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但他当时什么都没说。

校方作为发现和处理校园霸凌的关键一环，在本案中也完全“隐身”。旧店中学校长在案发后接受媒体采访时仍坚称：“孩子的死是意外，班主任也很好，孩子绝对没有被欺负过。”

年龄决定刑责

对于本案的判罚，中国网民几乎一边倒地认为应该严惩，甚至判处死刑。不过，根据律师的说法，“本案判处死刑是不可能的”。

这是因为中国刑法明文规定，负刑事责任时，不满18岁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另外，犯罪时不满18周岁的人不得适用死刑。

中国目前对于未成年人恶性犯罪的刑事责任仍由年龄决定。16岁以上，对所有的刑事犯罪承担刑事责任；14到16岁，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应负刑事责任；12到14岁，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罪，满足限定条件，才应负刑事责任。

这还是在中国刑法修订后的结果。2021年3月起施行的《中国刑法修正案十一》将最低刑责年龄由14岁下调至12岁，并附加程序性限定条件——经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追诉。

根据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苏明月解释，这意味着只有经过最高检核准追诉，案件才能进入刑事司法程序，由法院经过审判定罪量刑。

央视网在评论文中指出，中国当前刑法对未成年人恶性犯罪追究刑责的规定“十分机械”，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导致受害人在讨回公道这件事上完全是看运气，不利于公平正义实现。

中国过往案件中不乏类似案件。湖北荆州一名未满12岁的男孩去年8月将一名4岁女童推入粪坑死亡，公安部门今年1月以男孩作案时无刑事责任能力为由，撤销此案。

辽宁大连一名13岁男孩2019年将一名10岁女孩骗到家中，因女孩不愿与其发生性关系，连砍七刀杀害女孩。因男孩当时未满14岁不负刑事责任，被警方送至当地少管所收容教养三年。

广西岑溪一名13岁男孩2016年杀害分别八岁、七岁和四岁的三姐弟后，同样被执行三年收容教养。

中国未成年人犯罪增长

中国未成年人犯罪过去几年呈现增长趋势。根据最高检公布的数据，2018年至2022年间，中国检察机关共受理审查起诉未成年人犯罪32万7000人，年均上升7.7%；其中不满16岁的未成年人犯罪，年均上升率更是高达16.7%。

未成年犯罪增加的同时，检察机关对于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不逮捕和不起诉的人数仍居高不下。最高检本月两会期间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去年中国检察机关共批准逮捕未成年犯罪嫌疑人2.7万人，不捕3.8万人；对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决定起诉3.9万人，不起诉4万人。

华东政法大学刑事法学院教授王恩海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指出，中国对未成年人犯罪实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针，坚持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原则，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具有报应性质的刑罚的适用。

中国预防青少年犯罪研究会顾问张荆则认为，中国过去几年对未成年人犯罪的法律修订已有进展，目前更需要投入大力气解决的，是法律条文的落实问题，例如责令参加社会服务活动，如何参加活动？具体谁来责令？谁来监督？

除了未成年人犯罪，本案还牵涉留守儿童的监护和教育问题。王子耀和杀害他的三名同学都是留守儿童。

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去年发布的《乡村教育发展报告》显示，中国留守儿童数量2022年已降至902万人，比2012年的2200万人缩减了超过一半。

尽管10年来留守儿童绝对数量减少，但在社交媒体放大贫富差距、加深心理问题的当下，王子耀遇害案的发生再次提醒公众，在缺少父母和社会关注的角落，也许埋藏着成年人都难以想象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