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中国中产家庭的钢琴梦，碎了

曾风光无两的中国钢琴产业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窘境，以往飞入寻常百姓家的钢琴，如今成了难啃的鸡肋。

从2022年下半年至今，乌云就一直笼罩着整个中国钢琴市场。市场需求转弱、库存压力加剧，叠加少子化、双减政策等因素影响，让整个钢琴行业的发展势头一路下行。

最能直接体现这一趋势的，是唯二在A股上市的钢琴巨头海伦钢琴和珠江钢琴的惨淡业绩。

去年前三季度，海伦钢琴营收同比下滑21.99%、归母净利润暴跌24.7%；珠江钢琴营收同比大跌31.47%，归母净利润更是录得93.54%的悬崖式跌幅。这些数据反映出一个不祥的征兆——钢琴这门生意不好做了。

这两家公司并不孤单。根据中国乐器协会的数据，去年前三季度，乐器行业中232家规模以上企业营业收入同比下降21.28%，利润下降43.35%，全行业利润率只剩6.59%。

不只是一手钢琴市场呈现一潭死水，二手市场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闲鱼等二手交易软件上，有不少民众急着将家中的钢琴脱手，配文一般都写着“孩子不想学了”，他们开出的售价往往不会超过1万元（人民币，下同，约1887新元），最低甚至可探底至4000元。

还有网民称，以前用五六万元买的钢琴，如今5000元出手都没人要。

上游厂商销售惨淡的冲击，辐射到下游的培训机构和琴行。在一二线城市，大大小小的琴行接连关门，就连曾经的行业标杆英皇国际音乐中心去年8月也跑路。

据统计，2022年初中国音乐培训机构有65万家、琴行2万5000家，到年底就倒闭了约三成。一夜之间，高速增长了10多年的钢琴行业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中产家庭卷不动了

钢琴市场吹起冷风，其中一个原因是中产家庭再也卷不动了。

在不少中产家庭看来，钢琴是资产阶级的一种象征。即使成本支出高昂，还是得在家里摆一架钢琴、或是让孩子上钢琴课，才显得高档次、有面子。

不过，作为既能彰显品味又能显示财力的手艺，弹钢琴极其依赖天赋，付出与成果不一定成正比。不少“鸡娃”的家长不仅要和不肯练琴的孩子怄气，还得应付成本持续上涨，又不一定得到回报。

尤其在经济下行、消费信心低迷，不确定性越发显现的大环境下，中产家庭收入缩水，资产也在持续崩塌。即便是曾将钢琴视为生活追求方式的中产家庭，恐怕也不得不考虑改换追求目标。

从事中古钢琴销售超过20年的范先生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时说，钢琴销量下滑主要受到中产阶层收入下降的影响，这两年不管是收入还是对未来的长期预期都不乐观。

珠江钢琴在2023年的中期财报中也坦言，钢琴产业消费容易受消费环境、居民可支配所得及消费信心的影响，未来乐器产业消费市场需求成长将逐渐放缓。

学钢琴是为了音乐还是考级？

另一个更关键的原因，或许是学钢琴不再是学生升学加分甚至艺术特招的渠道。

中国真正掀起全国性的钢琴热是在2008年前后，当年中国实行艺考生钢琴十级可在中考加分的政策，点燃了全国家长帮孩子报名学习钢琴的热情，催生出庞大的钢琴培训和考级市场。

还有说法称，要是你家小孩没学钢琴，你都不好意思说孩子和艺术沾边。

据统计，中国每百户城镇居民平均持有的钢琴数在2001年时为1.3架，2017年为5.82架，2021年超过八架，其中上海、广东、北京是钢琴拥有量的前三区域。

2017年至2020年，中国每年钢琴销售量平均为40万架，远高于美国三万架的年均销量。同期，中国学琴人数达到约4000万人，约为美国的七倍。如果每人都报名考级，他们所缴纳的报名、培训等费用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高速增长的泡沫从2018年起就逐步被戳破。中国官方在2018年取消艺术特长生中考加分政策，给热衷于让孩子上钢琴课的家长泼了一桶冷水。

过去不少学校有艺术招生指标，让一些学术成绩不太好的学生通过艺术路线入校，如今这条路也被堵上。2021年，中国官方再推出双减政策，更是让整个钢琴教培市场彻底一蹶不振。

自此，在许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眼里，学钢琴成了锦上添花甚至可有可无的事情。家长不再热衷于让孩子学钢琴、学钢琴的人少了、教培机构关闭，钢琴自然卖不出去。

2018年之后，海伦钢琴和珠江钢琴的销量就开始走下坡路。2019年至2022年，海伦钢琴的立式钢琴销量从3万6738台降至2万2792台；同期珠江钢琴的钢琴销量从15.61万台降至11.02万台。

海伦钢琴2020年曾在财报坦言，钢琴不好卖的原因是多地延迟或暂停开学，线下培训机构停课。艺术培训与乐器销售关系紧密，培训市场不景气，间接影响钢琴销售。

不只是钢琴卖不出去，仓库内堆积的库存还有待消除。截至2021年，中国钢琴保有量达到864.8万架。在钢琴市场遇冷的背景下，要如何消耗这些库存，仍是一大难题。

钢琴梦还能做多久？

中国钢琴市场起起落落的经历反映出一个现象，即钢琴的需求受考级市场提振，而考级市场需求的来源，很大程度上是民众对于学钢琴能帮助阶级跃迁的期待。

问题是，现实中的经济社会环境已截然不同，梦想中的阶层跃迁渐行渐远，中产家庭再也没必要继续做无用的钢琴梦，而钢琴业者恐怕也不得不认清，高速增长很可能不再回归的残酷现实。

不过，即便中产家庭不再做钢琴梦，钢琴仍是不少高净值人士的钟爱，尤其是奢侈钢琴。

被誉为钢琴之王的施坦威在中国钢琴市场卷起逆风之际，净利润依然能够节节高升。施坦威看中的是不断增长的中国高净值人士群体，也是这类群体规模壮大的直接受益者。

施坦威2022年在纽约重启上市时，还在招股书中特别感谢中国市场的快速增长。2016年至2021年，施坦威在中国的净销售额从2016年的4600万美元（约6180万新元）增长至2021年的1.165亿美元，年复合增长20.4%。

同时，不少从钢琴梦中醒过来的中产家庭也将目光转向价格更加低廉的电子钢琴。

在立式钢琴、三角钢琴等中档钢琴的市场逐渐没落后，较为低端的电钢琴崛起并抢占了钢琴市场的份额，市场规模逐年攀升，在2022年达到10.26亿元，同比增长11.28%。

在现有经济环境下挣扎求存的部分中产阶级“消费降级”，也要把一架钢琴搬回家，显示钢琴还是表达社会阶级的一个符号。要让钢琴回归兴趣和音乐的本质，颠覆钢琴市场现有考级主导的现况，恐怕不得不去唤醒每位仍沉浸在钢琴梦中的人们，改变他们把钢琴当作社会阶级符号的观念。

说到底，黑白键下奏响的悦耳琴声，本就可以出自社会中每位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