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东方甄选直播间的平民英雄、政治和现实选择

一场关于“小作文作者到底是谁”的争论，在中国直播电商东方甄选和粉丝之间，撕开一条大裂缝。

这场风波一连几日霸屏新浪微博热搜，更让东方甄选抖音直播间粉丝量流失90余万，东方甄选港股从星期一（12月11日）起累计跌幅超25%，至星期五收盘，东方甄选价值蒸发近75亿（港币，合12.76亿新元）。

风波缘起，是知名销售主播董宇辉12月5日在一条吉林省宣传视频中念出一篇宣传“小作文”，获观众称赞。第二天，东方甄选的内容团队，用官方号在社交网站评论区，置顶了一条回复，称该文案是由团队共同完成。

董宇辉成名，本就与他的“出口成文”分不开。官方号称不是董宇辉写的，顿时引发董宇辉粉丝群“丈母娘”们的强烈不满，认为这关系到董宇辉的立身之本、知识产权。

对粉丝的不满，董宇辉本人直播时笑着解释，是“自称很了解业务的小编在评论区‘胡回应’”。但公司小编则用官方号继续反击，称：本来就憋屈，没有胡回应，相关文案由团队制作，董宇辉只改了五个字；并对“丈母娘粉丝”群喊话：“总有所谓粉丝打着爱护的名义，来回挑事，甚至网暴我们小编！”

出自一家公司，发言互相矛盾，在看客眼中，似乎是公司不愿让董宇辉独享光环、并对其粉丝行为有所怨怼。原本只是一场公司内部纷争，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其影响力在不断扩大。

“保护我方董宇辉”

从星期一（12月11日）开始，大批量的“丈母娘”复仇似地涌入东方甄选竞争对手的直播间。

据红星新闻报道，同样由教育机构孵化的带货直播平台“高途佳品”，当天的直播有60万粉丝涌入，此前仅有2.7万人，人数暴涨逾2100%。而当天的东方甄选直播间观看人次则狂跌，仅有818万，此前三天这一数据在1210万到1691万之间。

东方甄选行政总裁孙东旭坐不住了。他在星期二（12月12日）出面解释并未亏欠董宇辉，称董宇辉年薪不止网传的几千万元。

孙东旭这一条皱着眉头、发言前摔手机、暴露员工薪水、称粉丝是“饭圈文化”的回应，却给舆论再添了一把火。他本人星期四不得不再次道歉，称自己“咄咄逼人”，不该公开董宇辉的薪酬，并解释称，粉丝是衣食父母，此前说的拒绝饭圈文化，并不是说东方甄选的粉丝是饭圈，只是呼吁理性。

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星期四也回应称，这本来是公司内部的小事，因为处理不当，变成汹涌澎湃的舆情。他说，小编的做法严重缺乏职业精神，也说明公司管理上有很大的漏洞。他也指，小孙（孙东旭）年轻，做事有冲劲，但不够圆润。

俞敏洪的回复也未平息舆情。董宇辉的粉丝坚定认为，董宇辉是东方甄选制胜的福将，却被公司“背刺”，甚至可能成为“弃子”，实在不公。

至此，这一场对“知识产权”的争夺，已发展成了东方甄选粉丝对董宇辉的保卫战。

与此同时，高途佳品抖音粉丝猛增，星期五（12月15日）晚间达到151.4万，而在过去的8个月，该账号粉丝只增长了2000人；当前东方甄选抖音粉丝为2997.1万，与12月9日的3116万人相比，减少了119万。截至星期四，高途本周在美股股价累计上涨近73%。

丈母娘们纷纷在高途的直播间要求高途“挖角董宇辉、打败新东方”，高途创始人、俞敏洪的老同事陈向东颇有技巧地回答：“董宇辉不是用来挖的，董宇辉是用来爱的”，引起欢呼。

也曾是新东方老师的大V罗永浩星期五发声，称董宇辉不用打工，愿意支持他创业。

直播间的平民英雄

处于风暴中心的董宇辉本人则从12月10日起，一直未上播。据《南方都市报》报道，东方甄选称董宇辉仍然在为东方甄选工作，但近期应该不会上播。

这位去年6月走红的主播星期三（12月13日）在个人微博上发文，解释了小作文即兴创作的多，也有共同创作的。他说，不喜欢和人起冲突，呼吁大家理性发言。他也表示认同俞敏洪的农业初心，“我生长在农村，家人至今还在农村，所以我知道乡村发展，最终需要农业发展。” 

董宇辉出生于陕西，毕业于西安外国语大学，原是新东方英语教师。中国实施“双减”政策之际，新东方转型直播带货，董宇辉也开始转型为带货主播。让他一炮而红的那场直播，就是他在一两百人的直播间，抱着两袋大米，用中英文双语讲柏拉图、尼采、杜甫、苏轼。

第二天，他的直播观看人数就飙到了三万。网民形容，看他的直播，学知识才是主要的，买东西只是顺便为之。

中国媒体热衷于报道他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励志故事，他自己则表示，“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突然捡了个大运气而已。”

在这次风波中，除了“丈母娘粉丝”，路人也对董宇辉强烈共情。数据显示，尽管东方甄选一直在掉粉，他个人的抖音账号粉丝却一直在增加，从12月5日的1299万，涨到星期五晚的1526.4万。

不少人认为，董宇辉是打工人、是小镇做题家的代表，即便成名后收入不错，也不应被资本家“即用即弃”。

《工人日报》新媒体“中工网”评论称：“为什么大家对这件事反应那么大？因为董宇辉已经不单单是他自己了，是千千万万个打工人心酸职场的具象化。”

现实主义选择

共情董宇辉这样一个在直播间成长起来的平民英雄背后，是中国不断增长的电商直播用户。中国今年上半年直播电商用户规模为5.2亿人。中国商务部数据显示，上半年中国重点监测电商平台累计直播销售额1.27万亿元（人民币，下同，合2418万8800新元），直播场次数超1.1亿场，直播商品数超7000万个。越来越多人把时间花在直播间里。

随着直播电商生态成熟，直播流量越来越和主播个人相关。因为供应货物相似，主播的差异化，决定了一个直播间气质和消费者的信任。一个主播往往可以带动一个品牌的销量，例如另一头部主播李佳琦，就带火了中国国产化妆品牌花西子。

据财新网报道，在过去一年，董宇辉是东方甄选主要的流量贡献者，给直播间带来的热度远高于东方甄选旗下其他主播。但另一方面，对主播的依赖，也让公司处于被动， 因为一旦主播离开或者不在，公司的业绩就会受到影响。

一位前东方甄选员工对“每日人物”说，董宇辉粉丝让销售额激增，反而让公司更感焦虑。今年春节，东方甄选试图“切割董宇辉”，让他休假12天。但12天后，东方甄选半个月的总销售额从2.5亿元至3亿元的区间，下滑到1亿至2.5亿的区间。

过于依赖主播不仅是东方甄选一家公司的焦虑，也是整个直播带货行业面临的商业模式问题。去头部主播化，是直播电商平台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做出的尝试，比如淘宝直播试图不依赖李佳琦，交个朋友逐渐与罗永浩分割。东方甄选之所以踩雷，是其傲慢的的态度，激发了对人们眼中毫无背景的素人董宇辉的同情。

据澎湃新闻报道，东方甄选星期五再一次表态，称“近期舆论的爆发，是“网红模式”和“产品模式”的路线冲突，东方甄选坚持走产品路线。网民对此不买账，并回应称：好产品哪里买不到？

看起来，东方甄选已做好了准备，要“去董宇辉”化。这对它是一个考验，对其他的直播电商，也是反思商业模式的绝佳机会。而对于舆情风波的主角，广大网民，则要简单和感性得多，他们只希望通过自己的消费选择，给符合他们价值观的“平民英雄”，投上支持的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