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伦敦社会主义壁画文字战的背后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有12个中文词汇星期天（8月6日）突然占满了英国伦敦的一面涂鸦墙上，让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文字战迅速爆发。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现身伦敦

一名就读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26岁中国留学生“一鹊”（原名王汉铮）在小红书和Instagram等社交媒体上发文称，他和他的团队在位于伦敦东区红砖巷的一面墙上留下中国官方宣扬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宣传标语。

根据王汉铮公布的照片，街道两侧的墙壁都被刷成了白色，其中一侧墙壁写着12个汉字词语：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和友善。这是中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所包含的12个词语。

他将这幅壁画命名为“反者道之动”，并称作品“没有太多政治意味”，创作目的在于“用社会主义的构建方式来反殖民西方的虚假自由”。

王汉铮说：“借自由民主之名彰显着西方的文化中心，这是伦敦的自由”，“这样的自由便是西方对东方主义的建构，其内里隐藏着极大的文化阶段的权利不平等和剥削”。

好些报道留意到，标语中的“法治”二字上被打上问号，创作者的动机受到网民猜测。有人认为，这是海外中国人抒发爱国之情的产物，也有人认为作品是以反讽手法质疑中国法治。据端传媒报道，王汉铮否认“法治”二字上的问号是本人所加，还表示“真不是高级黑”。

王汉铮在Instagram限时动态配上现场图称，涂上那些词语是对言论自由的强烈表达，无声地提醒人们，“在2023年的中国，对思想、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的压迫依然猖獗”。他也称，自己很爱国，但有权“对它进行一定反思性批判”。

创作者不是在空白的墙面上涂鸦，而是先以白漆覆盖墙面其他艺术家的创作。为此，王汉铮表示，很遗憾他的作品掩盖了许多艺术家的作品，但“可能这就是自由的代价，那让我来做放大这种代价的坏人吧”。照片显示，约有九人在现场参与壁画创作，他们将事先准备好印有字体的镂空纸板贴在墙上，并喷上红漆。

据现场创作者透露，创作过程中引来许多路人围观，虽然大部分人表示好奇、喜欢，但也有人对他们谩骂、施以威胁，且他们的喷漆、包、相机和电脑等还被偷走。

社会主义价值观的“二次创作”

涂鸦墙上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12个词语，是在2012年由时任胡锦涛在中共十八大首次提出。在中国官方推动下，这12个词作为宣传口号遍布中国大街小巷，包括政府机关、街道、学校、商场和公园等。

中国民众司空见惯的12个词语突然出现在英国的墙壁上，有中国网民赞赏创作者对西方国家进行“文化输出”，让英国人体验一下在中国生活的感觉。

有批评者则认为，此举是在对西方国家进行“文化入侵”，不仅不会带来好感，还会“强化中国负面印象”，是“对中国的高级黑”；社交媒体“X”（前称推特）上更有网民批评这是一种“可耻”的双言巧语宣传（Orwellian doublespeak propaganda）。

但也有支持者反过来质疑，“既然他们（西方）的涂鸦文化能流行到我国，为什么我们的‘标语印刷’不能反向输出一波？”

王汉铮说，期待看到艺术家会“如何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上继续创作”。他或许没料到，壁画出街后，当地民众的二次创作如潮水般四面八方涌来。不少旅居当地的华人和民众在原壁画的基础上“加油添醋”，宣泄对这幅壁画的不满情绪。

例如：在“爱国”二字旁加字，改写成“我爱国，国不爱我”；在“民主”“自由”旁加上“中国没有”“404 Not Found”；在“平等”二字上方以英文写上“但某些人比其他人更平等”（but some are more equal than others）；在“文明”“和谐”前面添上“不”字等。

还有一些女权主义者和性少数群体（LGBT+）在墙壁写上“女人没有国家”等标语。

或许是壁画的二次创作过于敏感，留在壁画上的二创百花齐放的同时，伦敦涂鸦墙在微博的讨论也受到限制，以至于有中国网民质疑“二创才是作者想要的结果”。

“作者已死”失效

面对扑面而来的质疑和批评声浪，王汉铮星期一（7日）接受香港《明报》专访时重申，自己没有政治倾向，既不是“小粉红”，也不是“高级黑”；既不是要批判中国，也不是无脑地喜欢中国来诋毁外国思想。

他表示，希望自己能站在中间，让作品“产生两种不同文化的碰撞”。

同一天，他在Instagram和小红书发表千字声明，说自己和团队成员都受到非常强烈的网络霸凌。

这些霸凌行为包括：个人信息和私人生活被恶意丑化且放大，父母和个人信息被非法查阅在网上公布，导致他和家人得承受持续的谩骂和死亡威胁，还有“香港团体要购买我的头颅”，“处在很激烈的被迫害之中”。

王汉铮希望作品能回归到社会。但从上述事件来看，创作者希望看到“文本诞生，作者已死”的初衷并没有实现。恰恰相反的是，创作团队的政治倾向和背后的动机受到各种质疑。

壁画文字战背后的价值观之争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虽然当地法律规定，民众未经许可不能在墙壁、人行道等公共财产进行创作，但当地的陶尔哈姆莱茨区议会2019年通过一项区分“涂鸦”和“街头艺术”的新政策后，执法人员在除去墙壁上难看涂鸦的同时，也会“采取平衡观点”保护优秀的壁画创作。

这意味着，只要壁画不要难看得污染市容，当地政府不会强制抹去艺术家在墙壁上的作品。

报道称，自2017年以来，红砖巷的墙壁就成了艺术家展现自己创意的平台，每隔几周这里就会出现新的一幅壁画。

由此看来，王汉铮和他的团队所卷入的，更可能是中西方之间的价值观冲突。

随着中西方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政治外交冲突不断，多个西方国家都在脱钩断链、去风险的呼声下，致力于将任何领域内可能包含的中国元素抵挡在外。这也导致中西方无论是在国家、政府、人民等各个层面之间都鲜少、甚至不愿交流，就彼此间的差异沟通对话，从而渐行渐远。

皮尤研究所去年9月公布的调查显示，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德国、荷兰、瑞典、日本、韩国等均有近七成民众对中国反感。

因此，当与中国政治宣传内容相关的作品出现在伦敦的墙壁时，大概率会被解读成中国意识形态入侵西方思想堡垒的腹地，从而引发冲突。

根据网民在“X”上传的视频显示，红砖巷的墙上还出现了不少“解放香港”“解放新疆”等，抨击北京政府侵害人权的标语。

或许几周之后，红砖巷的墙壁会再被刷上白漆、甚至换上另一幅截然不同的作品，让此次壁画文字之争落下帷幕。不过，这背后的价值观之争恐怕不会就此画上休止符。

王汉铮可能想把涂鸦墙当成实验室，让中西方价值观进行一次思想碰撞，让自己和团队成为中西对话的推手。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也被卷了进去，成为这场难以控制的社会实验下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