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一段申诉电话掀起的风云

上海疫情乱象纷呈，一段上海市民与当地疾控中心女领导的通话录音近日曝光，将上海的抗疫政策、“无症状感染者是否应该居家隔离”和“疫情防控政治化”等尖锐话题推上舆论场。

卫健委VS疾控中心 谁的数据是对的？

网上流传的这段申诉录音时长20分钟，一名上海市民打电话向疾控中心反映说，父亲作为密切接触者在上海智威酒店隔离做核酸检测，健康云显示检测结果是阴性，但是上海市疾控中心却打流调电话告知，检测结果是阳性，需要配合流行病学调查。

该市民质问道：关于核酸检测结果，健康云和疾控中心说法不一致，应该信哪个？健康云的数据由谁来发布、谁去核实？疾控中心、医院和健康云是不是分裂的，并未形成统一的战线？哪里可以出具检测报告？

疾控中心的女官员回复说，疾控中心的检测结果是真实的，健康云信息虚假，请打12345（上海市民服务热线）投诉健康云。

女官员是这样说的：“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信息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你告诉人家是阴性，然后你告诉我，让我去打电话告诉人家是阳性，这是什么鬼嘛？我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跟你的反应是一样的。就是彻底的‘扯’一个字……把人家的阳性结果写成阴性，然后让我们疾控去通知一下阳性。”

健康云是由上海市卫生健康委联合民企万达信息推出的APP。女官员的话显示，上海卫健委和疾控中心在检测结果上的口径并不统一，上海市的疫情数据统计和通报系统存在问题。

该通话曝光后，浦东新区卫生健康委员会上周六（2日）通告，对市民投诉健康云检测结果有误高度重视，目前正在调查中。

无症和轻症者是否该居家隔离？

在申诉电话中，市民还反映，官方对无症状感染者的接收和治疗很糟糕。其母亲两周前被报告为无症状感染者，目前在医院呆了七天。前两天在浦东新区肺科医院，八个人一间病房，没有洗澡的地方，环境糟糕恶劣。

第三天晚上10点被转移到上海周浦医院，但是门口的保安拒绝接收，院长打电话都没用，所有的无症状感染者在院外吹了两个小时的风。后来，一批新的无症状感染者被安排到这里，里面一群年轻的男孩子把门破开，医院才作出安排。

该市民反映说，本来是无症状感染者，如果被风吹到有症状，说都说不清楚。再者，其父亲有三高等基础疾病，现在检测结果成阳，如何确保后续的治疗，如何获得医疗资源？

女官员回复说：“病房很紧张，隔离点没有房间，120（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没有车。”在得知该市民的父母目前都没有症状后，她建议他把父母接回家里照顾。

女官员说，无症状和轻症状患者应尽量不要去方舱医院，在家隔离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去了也没有医疗资源，环境也很差。她说，为了解决医疗资源紧张的问题，她曾多次建议让轻症和无症状患者居家隔离，但是并没有人听。

她说：“我作为一个专业人员，我没发现这个问题吗？我告诉他，轻症无症的，你不要把人家转走了，就在家里隔离，我都提了N次了，有人听过啦？没有人听的啊！你现在还来指责我。”

“无症状和轻症患者居家隔离”，是很多国家在这一波巨大的奥密克戎疫情下实行的政策。但在中国的清零政策下，轻型病例和阳性案例都需要实行集中隔离管理。

至于无症状者，中国当局3月15日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九版）》中，并未提及无症状感染者是否应该集中隔离。也就是说，地方政府在对待无症状感染者上，其实是有自由度的。

上海目前医疗资源紧张，但是依旧对无症状感染者实行集中隔离。不过，最近倡导居家隔离的声音越来越多了。上海集中隔离点医疗救治组组长、瑞金医院副院长陈尔真1日接受访问时就说，不排除未来针对无症状感染者实施居家隔离的可能性。

陈尔真的发言由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报道，可见高层并不排斥讨论无症状者居家隔离的话题。《光明日报》专栏作者朱昌俊也发文称，“让轻症居家隔离”为上海专家队伍的共识。

冠病恐惧症

上海疾控中心女官员还在通话中说，老人家对于患上冠病的恐惧和对于居家隔离不去医院的缺乏信心，主要是因为之前媒体的一些宣传，说要死人的。但是打了三针疫苗以后，表现出来的症状很轻，就像是得了一次感冒。

她还说：“现在全部把这个病变成了政治性的一个疾病，花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就在做一个防流感的，你看到现在哪个国家防流感这么防吗？”

上海目前的疫苗接种率还没到80%，对此，女官员说：“那这一轮的话，不是应该抓紧时间提高接种率嘛，我提案写过好几次了，知道不？所以你不要认为我们医护人员或者专业人员都是饭桶，我们都知道重点是什么，但是没人听。”

保护朱谓萍

有网民透露，录音通话中的女官员是上海市浦东新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防治与消毒管理科主任朱谓萍，她是在沙斯（非典）时期就得到国际认可的疾控专家。

通话录音曝光后，立刻被封杀。与此同时，网上流传的一则“关于近期做好市民咨询服务的工作提示”的文件显示，上海疾控中心要求，“接听（电话）答复口径必须与国家和本市的防控政策一致，不得加以个人的主观意见”，“接听中如遇到本人无法回答的问题及时转至中心其他部门接听”。

有分析认为，这无疑是对申诉电话录音引发的舆情事件的针对性临时举措。

不过，很多中国网民还是通过各种渠道知晓了朱谓萍，并对她表达支持。微博网民发起了“保护朱谓萍”的话题，有人留言说：“从李文亮到朱谓萍，他们才是城市发展的未来，是城市中燃烧的星星之火。”还有网民表示：“因为她，我依然尊重上海。”

其实反映情况并录音的上海市民也对朱谓萍表达了担忧。在通话的第14分钟，该市民告知朱谓萍电话是录音的：”我现在是提醒你我有录音，我只是想保护你而已。“

朱谓萍一开始得知录音后问：”你录音的话，你征得我同意了吗？“随后表示：”没关系的，我已经提出来过（这些问题）了。“在得知该市民的困境后还说：”你这样，你把我的录音放出去，可以的。“

朱谓萍作为体制内的官员，自然知晓三缄其口对自己最好。她在得知被录音后仍然选择发声，显得弥足珍贵，富有良知和勇气。

在录音通话中，市民就提到，上海市新闻办的微博“上海发布”关闭了评论，老百姓没有地方可以申诉。

打开”上海发布“可见，有的推文评论区显示：”博主已开启评论精选。“有的评论区则显示：”已过滤不当言论，部分评论暂不展示。“

该市民选择以录音的方式曝光上海防疫的问题，应该是无奈之举。当越来越多的人借助互联网的力量才能反映情况的时候，说明现有的申诉渠道大多枯竭。

其实，不赞成朱谓萍观点者提出的一些论点，并不是完全没有说服力。例如，香港已经有超过8000人死于奥密克戎毒株，即每10万名香港市民中就有107人死于奥密克戎，冠病死亡率为全球最高，关键因素之一是老年人疫苗接种严重不足，80岁以上人口只有三成接种两剂疫苗。

而中国卫健委2月的数据显示，中国仍有超过5000万 60岁以上的人没有接种疫苗，占中国老年人口的20%。至于80岁以上人群，约有一半人也尚未完全接种两剂疫苗。再加上中国冠病疫苗的有效力本来就比较低，若用香港死亡比例乘以中国大陆的人口进行初步的估算，结果是估算出可能最多会有150万中国人死于冠病。这恐怕不是中国社会能够接受的代价。

就是提出可考虑让有条件的无症状感染者居家隔离的陈尔真，也坦言居家隔离最关键的是个人的依从性问题，即能否按规范严格管控好自己。有网民干脆接着他的话说 ：“我是不太相信所有人的自我道德约束能够保持很高的一个层面，更何况人和人的道德约束底线是不一样的！”

上海是否应该实施“无症状患者居家隔离”政策，奥密克戎是否是大号流感，中国能否承担奥密克戎大流行带来的风险，这些问题见仁见智。

但是像朱谓萍这样的专家，因为说出专业判断而被舆论批判和讨伐，甚至文革风十足地上纲上线：“上海到底还是不是共和国的上海？”似已成为中国近年来常见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