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特稿：党内挥扫贪大刀 赖清德要砍哪儿？

台湾新总统赖清德就任不久，曾是民进党最耀眼政治明星的海峡交流基金会前董事长郑文灿便因涉贪收押禁见；欲为2026年台南市长布局的民进党立委陈亭妃也惨遭党内派系“正国会”开铡除名，党内暗潮汹涌。外界关注赖清德抡起这把“扫贪”大刀在党内立威后，日后会否挥向在野党，对台湾政局又会造成什么影响？

台湾海峡交流基金会前董事长郑文灿涉嫌在华亚科学园区开发案中收贿，7月初遭检方声押禁见，犹如在政坛丢下核弹级震撼。新任总统赖清德上任不到两个月，便对这位曾担任副阁揆、原有机会问鼎大位的“大阿哥”郑文灿开铡，这股肃杀气氛令执政的民进党噤若寒蝉，在野党也胆战心惊。

正因郑文灿在台湾政坛极具份量，桃园地检署和桃园地方法院对是否收押曾任两任桃园市长的郑文灿三度交手，法院终于在星期四（7月11日）裁定将郑文灿收押禁见，民进党也将他停权三年， 郑文灿的政治前途已画上休止符。

郑文灿涉嫌收贿的这起案子发生于2017年，即民进党的蔡英文政府执政第二年。检调单位当年即掌握该案的监听译文及关键证人进郑文灿官邸的照片等，却被上面以“证据不足”签结，时任桃园地检署检察官的国民党立委吴宗宪等检调人员多被调职或心灰意冷离去。

赖清德今年5月20日就任，检调单位6月便重启调查，约谈并收押关键证人杨姓和廖姓等四人，只等郑文灿7月4日自日本返台，隔天清晨便收网约谈，整个侦查行动密不透风。

政坛充斥各种揣测和阴谋论，或谓赖清德这把大刀真正对准的是2019年总统党内初选针对他的前蔡英文及人马，或称赖清德下一刀将挥向2024年大选抢走民进党年轻选票的民众党主席柯文哲等在野党人士。

在野国民党和民众党直指赖清德政府上台一个多月并无政绩，在两岸方面主张“新两国论”（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隶属），在岛内又与在野党势同水火，赖清德借由打贪，既可“立威”，又可清除异己，扫除2028年连任的劲敌郑文灿，让党内政各派系一致“信赖”。

在野党强烈要求调查，郑文灿涉贪案为何在2017年被挡下来？究竟是谁造成司法障碍？

此时民进党无人敢公开为郑文灿发声，仅能辩称，一切尊重司法，毋枉毋纵，此事正证明司法不是办蓝不办绿，这对民进党“清廉勤政爱乡土”形象固然有伤， 却是“短空长多”。

蓝营三个月前预言 郑文灿第一个遭殃

国民党立委谢龙介从台南市议员时期，便长期监督时任台南市长赖清德，他早在三个月前就预言赖清德上任后第一个遭殃的可能就是郑文灿，果然一语成谶。

赖清德政府第一波内阁名单没有郑文灿时，谢龙介就大胆预言，郑文灿与赖清德同属民进党内的新潮流派系，长期存在竞争关系，且郑文灿争议传闻不断，与赖清德反黑金形象有很大的冲突，“杀鸡儆猴”意味浓厚。

2022年底民进党九合一地方选举因各种贪腐丑闻大败，蔡英文辞去兼任的党主席，隔年初参选党主席的赖清德回到他曾担任市长的台南，公开要求台南市长黄伟哲及六名党籍立委鞠躬道歉。对于台南的炉碴案、88枪枪击案、光电弊案以及正副议长贿选等，赖清德要检调单位该查就查、该办就办、该关的就抓去关，不分党派及颜色。

分析：绿营司法保护伞被收起

已退出民进党的前台南县长（台南县和台南市合并升格为台南市）苏焕智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外界的政治揣测有点过度了，赖清德没有要杀郑文灿的意思， 他只是把过去八年对绿营的司法保护伞拿掉，不阻挡司法调查，但这不等于他在主导办案。”

他说，过去八年民进党一党独大，完全执政，检察官的任命升迁得看上面，办案总是有政治顾虑， 所以有些涉及到同党的案子就不了了之。如今赖清德的政治风格不同，最重要是立法院席次三党不过半，政治生态一松动，司法独立的空间相对就大一点。

台湾民意基金会董事长、民进党前立委游盈隆向早报指出，过去10年郑文灿在台湾政坛动见观瞻，前途无量，是蔡英文执政团队的指标性政治人物，七年前已有涉嫌贪渎相关事证，却在蔡英文下台不久后才爆出。“这意味着一个存在已久的政治腐化现象被揭发出来，当然重伤民进党政府，对民进党形象也是很大的打击。”

“但从好的一面来看，在赖清德上台不久之后，检方敢于起诉、揭发高官贪渎，也说明这个体系反贪腐的机能还是存在的。”

游盈隆认为，蔡英文政府过去用政治保护伞阻挡司法调查。 “此案或许只是冰山的一角，还有很多已经被谈论很久的案子，真相到底是如何，对一个健康的民主社会来讲，这些都应该去追究的。”

苏焕智肯定赖清德的操守，但质疑赖清德打贪决心。他说：“新潮流原本比较有理想性，可是现在整个新潮流变成一个利益集团，变成一个更有组织化的政商混合体，赖清德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再者，新潮流中包括郑文灿的北流、中流2019年支持蔡英文竞选连任，南流的赖清德跟新潮流的关系再也没那么亲近了。”

“赖清德若真是要打贪，他没有道理去反对在野党推进的国会调查权、听证权等，若他要做跟蔡英文区隔，却在最重要的国会调查权等全面杯葛，是自相矛盾的。”

肃贪有助赖清德集中党内权力

事实上，这些年来有关郑文灿所涉及的土地开发案等传闻众多，赖清德政府为何仅挑华亚科学园区这桩最不起眼的案子下手，启人疑窦。

赖清德若真有打贪扫黑的决心，包括台南先前诸多弊案及近日街头枪杀案也必须彻查到底。

此次肃贪行动有利赖清德在党内权力的集中，国民党已意识到赖清德连自己人都下得了狠手，对国民党政治人物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未来政治对抗只会更严重，台湾政局恐无宁日。

全代会前开铡两人 引发民进党派系斗争揣测

就在郑文灿因涉贪遭调查的同一天，布局台南市长已久的立委陈亭妃，也因自行带人马登记参选民进党中央党部执行委员（中执委），遭所属党内派系正国会除名。由于这两起事件爆发，距离7月21日民进党全台代表大会（全代会）不到一个月，自然掀起外界关于民进党派系斗争的揣测。

民进党在1980年代草创阶段，即是由当时的在野政治人物与地方人士结合而成，成员间原本就各有不同政治理念，后来逐渐演变成派系。最初有美丽岛与新潮流两大派系，之后派系数量逐渐增加。

虽然民进党全代会曾于2006年7月通过提案解散党内所有派系，但是实务上难以实践。且即便赖清德今年1月宣布为了更客观推动国政，并团结党内、领导党，而离开新潮流，外界依旧认为，赖清德仍是新潮流的实际领导人。

目前，民进党内主要较活跃的派系当中，除了最为人熟知、规模最大的新潮流，还有以蔡英文为代表的英系，以及立法院前院长游锡堃创办、当前实质领导者为外交部长林佳龙的正国会（正常国家促进会），和已故媒体大亨林昆海主导组成的涌言会（海派）等。

隶属新潮流的郑文灿，先前一直被视为民进党内重要的接班梯队之一，更盛传被视为储君人选之一，与赖清德有瑜亮情结。

不过，由于郑文灿在新潮流当中属于“北流”，且与蔡英文关系密切，因此有分析认为，郑文灿跨足在新潮流与英系之间。赖清德则因仕途长期在台湾南部发展，因此属于新潮流中的“南流”。

今年4月，赖清德公布新任内阁名单时，郑文灿被指派接任负责两岸民间交流的海峡交流基金会董事长时，外界就解读，这样的人事任命形同被赖清德打入“冷宫”。

国民党指郑文灿案 源于大选恩怨浮上台面

因此，在郑文灿涉贪事件爆发后，国民党进一步质疑，这是赖清德与郑文灿在争夺大位时发生的恩怨浮上台面，认为是民进党的内部派系斗争所导致。

国民党籍立法委员王鸿薇星期四（7月10日）甚至在记者会上提出，这起事件是赖清德与蔡英文的大斗法。她说，郑文灿涉贪案过去还被结案，到了去年，确定是赖清德选总统后，此案就重新启动调查，政治干预意味浓厚。

台湾《联合报》当天的社论也提出，赖清德是赶在民进党全代会权力重组前，清理党内门户，极大化个人权力，巩固2026年地方选举、2028年总统大选的指挥权。

受访学者则普遍认为，尽管郑文灿事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政治斗争，但确实会对民进党党内派系权力平衡产生一定影响。

学者：英系和北流 士气料受打击

现为民众党台湾新故乡智库协会理事的台湾师范大学政治学研究所退休教授曲兆祥，在1990年代曾与赖清德共同担任第三届国民大会代表。

他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分析，尽管郑文灿是新潮流大员，但终归不是领导人，且与蔡英文关系密切，因此也具有英系色彩。

他认为，郑文灿案件凸显出的矛盾，应该是英系与新潮流之间的权力竞合关系。就新潮流而言，会逐渐变成以赖清德人马为主轴；英系则可能会受到一些权力排挤。

曲兆祥指出，在这样的局面下，由林佳龙主导的正国会将会产生“砝码作用”，但这就要看他们如何与新潮流协调。

与民进党关系密切的台湾中华亚太菁英交流协会学者王智盛受访时坦言，郑文灿某种程度代表着英系与新潮流北流的连结，所以在这个情况之下，英系与北流的士气，甚至在全代会的表现必定会遭受挫折。

他说， 民进党各派系对全代会的人事规划，一向通过精准配票来进行。这也是为什么陈亭妃执意要参选时会引起反弹，“因为那就等于打乱了派系配票的运作，所以换言之，不会因为郑文灿事件，而影响了既有的派系配票”。

王智盛研判，受到前述种种事件影响，这次民进党全代会的配票，应该会以鸭子划水的方式低调、缓和进行。

至于在这起事件过后，赖清德又将如何控制局面？曲兆祥则说，郑文灿的问题其实在民进党党内就已经传言了好几年。“所以我不太认为他（赖清德）处理了郑文灿，会引起其他派系反弹，应该不至于。”

不过，曲兆祥指出，在郑文灿事件爆发后，赖清德就已讲明“不分党派，不问何人，只要涉及非法，检调都应该查办，毋忘毋纵”，且强调“打诈、扫黑、肃贪，是目前政府重要工作”，显示接下来势必还会推进党内肃贪行动。

赖清德强硬肃贪 分析：不会只有郑文灿落马

他说，赖清德的性格固执，且党内地位稳固，因此应该会放手去做。“如果民进党有一些类似像郑文灿这样子，涉及黑金、贪腐问题的，恐怕他都会一个一个处理……我几乎可以肯定的说，不会只有郑文灿。”这样也有助赖清德对内立威、对外立信。

王智盛则认为，民进党党内文化讲究“实力至上”，赖清德以党主席的身份当选总统，在党内早已定于一尊，无须借由整肃郑文灿来立威。但他也认同，赖清德若能在这起事件给民众一个交代，不管是在打诈或在清廉的部分，能进一步取得民众的信任，会有一定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