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特稿：绿营总统立委票萎缩 台湾进入“三国时代”

在台湾2024年大选，民进党总统当选人赖清德虽保住民进党的执政权，但选票未过半，朝野三党在立法院的席次也未过半。赖清德的“双少数”政府，能否如愿和在野党组成“民主大联盟”，攸关未来政策推动顺遂与否。立法院长即将在2月1日改选，朝野三党究竟会形成“蓝白合”或“绿白合”，未来立法院合纵连横的“三国演义”戏码精彩可期。

备受瞩目的台湾2024年总统与立委选举结果尘埃落定，民进党总统当选人赖清德打破台湾政党轮替的八年魔咒，让该党得以继续执政，但赖清德仅获得40%选票，成为“少数总统”；在野的国民党立委席次跃居第一，民众党在两大政党夹杀下突围而出，形成三党在立法院皆不过半的局面，赖清德的“双少数”政府未来恐举步维艰。

台湾立法院总共113席，民进党立委席次从2020年的61席掉至2024年的51席；国民党从38席上升至52席，民众党从五席增加至八席，另两席为无党籍。

海基会前董事长洪奇昌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 “这一次选举大致确立台湾的政治生态为两大一中，民进党是形式上胜选，民意对民进党过去八年执政的检验是不满意的；国民党也是形式上胜选；民众党才是实质胜选，因为它的选票主要是来自年轻选民，未来还有成长空间。”洪奇昌曾是民进党内最重要派系新潮流大佬。

2000年民进党籍的陈水扁以39%得票率当选总统，首次达成台湾政党轮替，但因立委席次朝小野大，陈水扁被迫找国民党籍的唐飞担任阁揆（国民党对唐飞处以停权）。赖清德“双少数”政府要面对的是比陈水扁更复杂的政治生态，与在野党大和解势在必行。

赖清德已表明未来乐意与在野党携手合作，他会根据宪政体制，不分党派，用人唯才，组成民主大联盟；面对新的立法院结构，他须走向“沟通、协商、参与、合作”。

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王业立说：“从民进党的角度来看， 能够与在野党组成联合政府是最好的，但实际的政治形势发展如果不容易达到目标，最后恐怕也只能被迫成为少数政府。”

王业立分析，赖清德当然不希望重蹈陈水扁“双少数”覆辙，但民众党主席柯文哲未必愿意跟民进党绑在一起。“柯文哲已表态会视不同个案跟不同政党合作，这样才能提高他的筹码，且他的支持群众也不见得同意；国民党的意识型态与民进党更对立，包括两岸关系、核能等重大政策差异更大，民进党如果寻求跟国民党结盟，困难度可能更高” 。

国民党立委席次仅比民进党多一席，即使加上立场接近的两席无党籍立委共54席，距离过半的57席还差三席，仍是脆弱多数。

民进党试图裂解国民党

民进党已释出资源、司法手段要拉拢几位国民党立委，甚至不排除进一步裂解国民党。向来松散的国民党正坚壁清野，以更严格的党纪防止被挖墙脚。

王业立指出，赖清德曾提及要组成民主大联盟还有政策沟通平台，截至目前还不清楚具体内涵为何。陈水扁时期也曾号称要组成国安联盟，希望把国民党人士拉过来，最后也没有成功。

他说：“如果民主大联盟只是拉一些蓝营或无党籍人士加入内阁，而非政党跟政党之间的正式协议，这绝对不是联合内阁，只是在策略上取得立法院过半支持。若拉进来的人士是有所谓黑金或地方派系背景，民进党支持者愿意接受吗？”

赖清德2014年接受《天下》杂志专访时，就指出宪政体制有矛盾扞格之处。他说： “台湾宪政是不正常的双首长制，总统有权无责，行政院本身又没有民意……有民意的总统没办法带头做事，要靠没有民意的行政院长，当然什么事情都推不动。”

洪奇昌主张朝野应思考修宪，先将总统选举制度像法国一样改为两轮制（指选举无法一次选出结果时，采用两轮投票）。为了维持政局稳定，他建议赖清德应该考虑跟国民党结盟。“我觉得在赖清德的思考里头可能有这个想法，因为唯有组成稳定的执政联盟，才能符合选民的授权（mandate）。 ”

他举例说，赖清德竞选总部主任委员姚立明出身蓝营，又是“倒扁”红衫军副总指挥。“只要两大政党的领导人愿意对话，且领导人也必须跟他的支持者对话，去说服他们的支持者，不是不可能的。”

他强调，赖清德未来可能的八年任期和中国大陆领导人中国官方的任期完全重叠，无法回避和对方打交道的现实。“赖清德必须思考，两岸如何能够在台海和平的现况里面维系中华民国宪政架构顺利运作，还得维系台湾的经济成长动能。”

2024年大选后的台湾政局走向，事涉三个政党的互动及利益考量，并非赖清德主观意志所能左右，任何差错闪失都会让台湾政局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数。

立法院龙头改选 三党合纵连横相互过招

台湾的立法院正副院长将在2月1日改选，就在执政的民进党（绿）、最大在野党国民党（蓝）还有在野关键小党民众党（白）席次均未过半之际，候任总统赖清德1月17日宣布退出民进党内最大的派系——新潮流。

过去曾喊出“新潮流不倒，台湾不会好”的民众党主席柯文哲回应时说，新潮流只是民进党内最大的一支部落，不要把民进党跟新潮流划上等号，这两个还是不一样的。这番谈话和赖“退流”之举引发了“绿白合”的想象。

民进党内有人主张与民众党合作。他们认为，立法院有众多法案、预算审查和人事同意权，若民进党不与在野党合作，立法院只会陷于空转。以民进党51席加上民众党八席，可打败泛蓝的54席（国民党52席和亲国民党的无党籍两席），有机会拿下立法院龙头，议事也不会受制于国民党。

但坚决反对者认为，民进党过去扶植柯文哲参选台北市长，已被“吸血”过一次，柯文哲变来变去，从选前“蓝白合”一事的表现更可看出他无诚信可言，何况民众党坐拥年轻选票，未来必是民进党劲敌，此时再与民众党合作，犹如饮鸩止渴。

东华大学前教授施正锋说，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眼前立法院长选举，绿白合作机会较大。“赖清德虽宣布退出新潮流，实际上没有退流这回事，只有不参与运作而已，赖清德是做球给柯文哲，让他有台阶下，彼此才能合作。”

他认为，国民党虽然是最大在野党，却是脆弱的多数，国民党内部要求罢免党主席朱立伦，在如此内忧外患下，民进党可能会去裂解国民党，吸纳国民党本土派；柯文哲也一直对选前“蓝白合”破局耿耿于怀， 大概也不愿意再“蓝白合”。

施正锋说：“如果绿白合作，日后就会走（前总统）李登辉期待的路线，有两个本土政党竞争，被裂解的国民党最后会新党化（主张统一的小党）、边缘化。”

陈水扁担任立委时的办公室主任、时事评论员陈淞山指出，民进党有各种可能性。“从最大格局来看，民进党最想要的是联合内阁，国民党本土派相对容易合作，这样就不用受制于人，它现在正努力在走这一条路，只是成功与否不敢讲”。

他举例说，陈水扁执政时期虽然朝小野大，但因国民党是诸侯政治，各有派系山头，民进党偶尔就去挖国民党前立委蔡中涵等人，且当时的立法院长王金平跟总统府有很多合作与沟通，一些政策、人事大致顺畅。

陈淞山强调：“民进党最大的敌人不是国民党，而是民众党， 因为民众党的年轻选票严重影响到民进党，国民党拉不到这些年轻票，在可以预见的两年后，即2026年地方选举前，怎么对付民众党，才是最重要的”。

2月1日改选的立法院长是三党合纵连横的第一块试金石，彼此的互动过招，将让5月20日就任总统的赖清德对筹组内阁有更多的思考。

新潮流“孤鸟” 赖清德洁身自爱

甫当选台湾的赖清德星期二（1月23日）勉励民进党新科立委专业问政，并以自己早年担任立委从未应酬，下班就回宿舍，连卡拉OK都没去为例，期许准立委多念书，以更专业的能力倾听民意。

由于蔡英文政府八年完全执政，官员不仅傲慢，贪腐弊端频传，桃色绯闻不断，成为赖清德在竞选过程中沉重的包袱。赖清德这番表述令外界相当惊讶。

赖清德2023年初接下民进党主席，快刀整治党内同志论文抄袭案，甚至以过严的标准通过“排黑条款”，要求涉及黑金人士不得参政，迅速“止血”。跃上权力高峰后，赖清德强调，民进党并不完美，但一定要做最能回应民意的政党，显示励精图治的决心。

赖清德自幼失怙，母亲打杂工抚养赖清德等六个兄弟姐妹长大，他刻苦向上，成为医生，后来弃医从政，担任过国民大会代表、立委，选上台南市长、出任行政院长，今年初当选总统，写下“矿工之子”登上权力顶峰的新页。

早年担任台南立委的海基会前董事长洪奇昌曾与赖清德共事。他向《联合早报》说：“他（赖清德）的integrity（正直）某一部分表现在他的择善固执，某一部分的固执也来自于他不随波逐流，他不追求时尚，相当重视自己的生活内涵。”

“正直、诚恳、洁身自好”，一名资深民进党人士也这么向本报形容赖清德的人格特质，“但他的择善固执，不懂得圆融变通，很容易流于偏执、专断独行”。包括民进党前立委、时事评论员郭正亮在内的人士，均担忧赖清德执拗的个性易使两岸关系更紧张。

赖清德虽然早就被民进党最重要派系新潮流视为储君，但赖清德不同于新潮流人士好社交联系感情，他在新潮流内也是“孤鸟”，决策圏幕僚屈指可数。

2019年他看到高雄前市长韩国瑜的“韩流”崛起，已危及民进党政权，天真地想承担大任，挑战现任蔡英文，完全没料到党中央会延长竞选时间、改变游戏规则，连新潮流同志也为顾及派系最大利益支持蔡英文，让从政以来一路顺遂的赖清德摔了一大跤，自此他更加谨慎。

民进党将台独奉为神主牌，但党内要角多知台独不可行，才会在未处理台独党纲的情况下，另行通过《台湾前途决议文》。陈水扁在卸任前公开说“台独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新潮流大老邱义仁也明言“疯了才搞台独”。

已故台独大老辜宽敏因此非常看重赖清德这位“台独金孙”，对民进党失望的独派人士都将实践制宪、建国的理想寄托在赖清德身上。

赖清德曾自称“务实台独工作者”。不过，赖清德竞选团队人士曾向《联合早报》说明，台独党纲早已是陈年往事，赖清德的主张就是《台湾前途决议文》。

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也向早报透露，赖清德的幕僚当年为他备好“台独工作者”说词，是赖清德自己临时在这个名词前加了“务实”二字。

这位人士指出，赖清德很清楚两岸的政治现实，其说法只是反映台湾的现状，绝不会跨越红线，相较能说出“一中宪法”又能自圆其说的驻日代表谢长廷等人，赖清德老实到不知如何变通。

然而，赖清德过去台独旗帜鲜明，想洗去台独印记，仍得有具体作为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