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打上“一带一路”标签　马来西亚皇京港规模大缩为游轮码头

10年前引起国际瞩目的马六甲皇京港项目， 在数年前几乎烂尾收场。马来西亚政府去年底批准项目重启，但规模从原来的区域最大港口，大幅缩减至只兴建国际游轮码头，原本计划的深水港、集装箱和散装码头、自由贸易区、海事工业园和七星级酒店等都搁置。

“皇京港项目已经冷下来了，之前他们说是一个很大型的项目，过后就停工了，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如果你问马六甲人，大家都会觉得已经荒废了。”

黄锦熙在马六甲市区岸外的马六甲岛（Pulau Melaka）经营杂货店，这里毗邻皇京港1号岛，原本规划发展旅游、娱乐、时尚及零售业。

不过，由于皇京港项目（Melaka Gateway）多年来停滞不前，连带整个马六甲岛也成了“鬼城”，黄锦熙的杂货店是寥寥数家仍在经营的商店。

黄锦熙告诉《联合早报》，早年皇京港项目仍在进行时，还有一些建筑工人会光顾，项目停工后，他的杂货店也变得冷清。

“没办法，因为这里没有发展起来……主要是政治不稳定，像马六甲之前就换了三次政府，结果大型项目一再重新审核。”

2014年启动的皇京港由三个人造岛及一个自然岛屿填海造地组成。根据最初的计划，这个耗资430亿令吉（约128亿新元）的项目每年可为马六甲州带来250万游客人次，创造4万5000份工作，带来1.19万亿令吉的经济效益。

整个皇京港项目原定2025年完成。不过，《联合早报》采访队8月中到马六甲实地了解情况时，发现皇京港的入口处封闭，唯一填海造出的1号岛依然空荡荡，不见任何工程。

恐蚕食另三海港货物吞吐量 皇京港难获马国关键支持

在与1号岛接壤的马六甲岛，一个大型的综合娱乐休闲项目烂尾，周边有数百个空置的商店，以及早期荒废的阿拉伯城（Arab City），整个地区呈现出一种“末日的荒凉”。

皇京港是马国众多与中国投资者合作的大型基建项目之一，被贴上中国“一带一路”标签，获得马中两国的大力支持。中国已故前总理李克强2015年访马时，特地前往皇京港地段参观。马国前首相纳吉也表示大力支持，将它列入经济转型计划。

皇京港由马六甲小型发展商凯杰发展公司（KAJ Development）主导，联合甲州政府投资臂膀“首席部长公司”（Chief Minister Incorporated），以及中国国企中国电力建设集团和四家省级国企一同建设。

皇京港项目于2014年2月趁“一带一路”倡议之势大张旗鼓推出，立即引起广泛国际关注。一些媒体、学者和分析师将皇京港渲染成冲着新加坡而来，建成后将取代新加坡成为本区域最大海港，同时让中国得以监控马六甲海峡这条能掐住中国能源咽喉的战略水道。

然而，这样的论述意味着皇京港必须先取代巴生港、槟城港和丹绒柏勒巴斯港。这三大海港占马国海港总吞吐量的七成。换句话说，皇京港将首先蚕食这三大国家级海港，以及它们背后的运营商和投资者的既得利益。

新加坡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马来西亚研究项目主任哈钦森（Francis Hutchinson）和客座资深研究员谭小燕在2020年发表的一份研究报告中指出，皇京港不是马国国家级基建项目，而且开发皇京港会蚕食巴生港和丹绒柏勒巴斯港的货物吞吐量，这很可能是皇京港投资者组合未能吸引到马国关键投资者的主要原因。

因此，尽管纳吉政府表面上大力支持皇京港，但从未给这个项目投入任何公共资金。主权基金国库控股（Khazanah）、官联企业如雇员公积金局（EPF）、国家级基建投资者如马友乃德集团（UEM）和金务大（Gamuda）、港务业者如马矿业和西港控股等，都与皇京港保持距离。

哈钦森在2019年发表的分析文章中指出，尽管凯杰和首席部长公司可能对当地商业环境有所了解，但它们在联邦层面不太可能有良好的关系网络，这可能影响向银行或资本市场融资的能力。

项目去年重启 获柔佛王室加持

事实上，皇京港的发展确实一波三折。2018年，皇京港被指涉及支付问题，填海工程一度暂停，联邦政府交通部撤销其营运执照。由于工程一再延误，甲州政府在2020年中止皇京港的填海准证。工程后来陷入停顿。

凯杰为此先后起诉交通部长、州政府及港口机构等，各方在2022年达成和解协议。

去年9月，凯杰宣布获得联邦政府及州政府的支持重启皇京港项目，并将引入新的投资者、股东和领导层。不过，项目规模大为缩减，只兴建一座国际游轮码头。

谭小燕在今年2月15日刊登于研究院网站Fulcrum的分析文章中指出，游轮码头是皇京港初始计划的一部分。如今只兴建游轮码头，整个项目的资金将从原本的430亿令吉，减至约6亿8200万令吉，仅为初始金额的63分之一。

凯杰的股东也出现了变化，尤其引人瞩目的是柔佛王室的加持。

网媒当今大马去年3月引述马国公司委员会的资料报道，柔佛苏丹依布拉欣投资600万令吉持股30％，是第二大股东。苏丹依布拉欣的好友、马国富豪达英马力（Daing A Malek）也投资200万令吉，拥有10%股权，并出任凯杰董事局执行主席。当时有分析认为，柔佛王室入股凯杰，或有望为皇京港注入生机。苏丹依布拉欣已于今年2月出任马国国家元首。

中资方面，目前只有中国水利水电建设集团（SinoHydro）参与填海工程。水电建设集团是中国电力建设集团公司的子公司。

当年参与皇京港项目的深圳市盐田港集团、山东日照港集团、广州港集团和广东省交通集团等四家省级国企，原本分别在1号、2号、3号和4号岛拥有权益，如今作何安排则不得而知。

《联合早报》联系凯杰要求采访，但至今没有回音。

哈钦森和谭小燕2020年的研究报告得出结论，有两个主要原因导致皇京港难以实现原来的计划目标。其一是中资方选择的当地合作伙伴规模较小，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其二是这个投资项目直接挑战了国家经济精英的重要利益，包括最富裕的土著阶层和有影响力的官联公司。

学者：皇京港取代新加坡之说不切实际

由于规模缩减，皇京港作为中国在马六甲海峡战略要塞的重要性及竞争力也大幅下降。“皇京港+东海岸铁路的组合将成为绕过新加坡的贸易新通道”的论述，如今看来也是镜花水月。

哈钦森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皇京港要取代新加坡的论述原本就不切实际，有关论点是假设货柜会先抵达马六甲港口，卸货后经由陆路送到半岛东海岸，再装船运往其他地方。

“大多数货运商并不支持这样的安排，因为这将增加风险和保险费用，这样做也不会提高效率或缩短运输时间。因此，这种假设从未真正成立，现在就更不成问题了。”

建国际游轮码头带动甲州旅游业

马国拉曼大学“一带一路”策略研究中心助理教授吴宏立受访时说，新加坡大士港也在扩建，若新加坡港口能维持一贯的高效管理，马国港口短期内不可能超越新加坡。

他也提醒，若马国要落实像皇京港这样的大规模项目，也须观察印度尼西亚的反应，因为皇京港的所在地点靠近印尼。

吴宏立坦言，一带一路项目往往出现开高走低的情况。中国近期的一带一路倡议已不再主打大型基建项目，而是强调民心相通及人文交流。

“马来西亚作为中国在东南亚的重要伙伴国，还是希望在一带一路上扮演重要角色……虽然两国在各别的项目可能会产生摩擦，但马中关系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

凯杰日前宣布与全球港口控股有限公司（Global Ports PLC）合作，兴建能容纳多艘游轮停靠的码头，目标是让马六甲成为东南亚顶尖的游轮中心，每年吸引350万人次游客。

马六甲市区国会议员邱培栋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马六甲占地理位置的优势，是从新加坡到巴生港口及槟城的中转站。此外，马六甲港口距离市中心的旅游景点也只需10分钟至15分钟车程。

“这对游轮公司而言相当有吸引力，他们一直建议在马六甲建游轮码头。游轮公司和政府的调查显示，只要游轮码头能建成，就有助带动周边地区的发展。”

不过，谭小燕在Fulcrum网站的分析文章中指出，马国半岛西海岸的游轮旅游竞争已相当激烈。例如槟城瑞天咸码头游轮客运站2021年完成扩建工程，可同时停靠两艘量子级游轮，为1万2000名乘客提供服务。此外，马国政府今年1月宣布将把巴生港发展成国际游轮母港，母港的规模要比停靠港大得多。

谭小燕也指出，旅游基础设施较为成熟的槟城去年接待了50万国际游轮旅客人次，皇京港设下的目标显得过于乐观。

工程缓慢及影响环境引不满

“此外，预计全球经济增长将放缓，要吸引投资者发展游轮码头将变得困难。”

谭小燕认为，若要吸引游轮旅客到马六甲，官方必须开发具有吸引力的旅游产品，同时保护马六甲的历史遗产。“大量游轮旅客在马六甲这样的小型城市登陆，可能带来可持续性方面的挑战。”

皇京港项目推出10年但进展缓慢，已让当地民众感到无奈。许多人也对兴建国际游轮码头的计划持观望态度。

居民依端告诉《联合早报》，如果游轮码头确定能做起来，他乐见其成，因为能吸引游客到马六甲观光。

另一居民古纳也说，如果有关项目能以正确的方式推行，并展开行销宣传，将对马六甲有利。“但如果变成另一个白象工程，或者在斥资后成为另一个烂尾项目，那我当然不会支持。”

邱培栋受访时强调，州政府批准重启皇京港工程时，要求凯杰必须在2025年底前将游轮码头建好。

“皇京港项目从2014年开始，至今已拖了将近10年，因此我们要求发展商先专注把游轮码头盖起来。目前，我们还没看到有关工程开始进行，我们将密切监督。”

另一方面，皇京港填海工程一度破坏葡萄牙村渔民的生计，引起当地一些环境团体的不满。

当地环保组织“拯救我们的马六甲海岸线”（SOS Melaka）去年3月告诉当今大马：“根据我们的监测，估计皇京港约有60%的填海土地没有任何防浪堤保护，因此周边海岸持续面对侵蚀和污染问题。”

邱培栋强调，皇京港项目必须遵守环境影响评估报告，不可一味为了发展，而破坏马六甲海岸。

由于皇京港工程多年来不断延误，因此重启计划并未在马国引起太大关注，许多分析师不掌握项目的最新进展，许多人甚至已经遗忘这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