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当访客成灾 居民为本游客为尊 各国管控左右两难
过度旅游，游客太多——全球多地面临冠病疫情后的另一个共同难题。庞大的游客人数，造成拥挤、噪音、垃圾、交通、物价等问题，大大影响居民生活。各地政府要为民排难解忧，也不能拒游人于门外，各种管控，步步为营。
冠病疫情防疫措施解除，游客回流，全球出现报复性旅游，景点的“游客成灾”问题也再现。一些居民不满生活被扰，抗议社区变得拥挤，垃圾、噪音和交通问题日益突出，而且日用品价格上涨，生活负担也加重了。西班牙、意大利、日本、印度尼西亚等地的旅游景点为此制定对策，控制游客人数。专家提醒，要浇熄游客的热情，还须谨慎实施降温措施，务求多管齐下，因地制宜。
日本：地方政府竖屏障“破坏”美景
日本山梨县小镇富士河口湖的列车站不到200米外的罗森便利店，是国际知名的打卡景点，游客可以让自己与日本知名便利店品牌及富士山同框。然而，许多游人为了拍照堵塞人行道，罔顾安全乱过路，让当地居民大为不满。地方政府唯有出此一招：竖起2.5米高的屏障，阻挡游人拍照。
日本京都的传统街区祗园最近则禁止游客进入私人小巷，以维护居民生活不被游客滋扰。印度尼西亚的峇厘岛旅游局也从2月14日起向国际游客收旅游税，借此控制游客人数。
京都的资深旅游业者本村光告诉《联合早报》：“日本道路狭窄……尤其是京都，因为古街道多，观光过热导致居民不安。除了噪音，他们也担心道路狭窄，若发生紧急事故，会延误消防车和救护车抵达。”
本村光说，日本居民也开始担心个人安全，曾有游客深夜在小吃摊喝酒闹事，以及纠缠和骚扰日本妇女。
另外，日本旅游业界也对外国游客乱丢垃圾的问题感到懊恼。
本村说，为了维持街道清洁，市、町、村等地方政府制定了禁止乱扔垃圾的条例，要求人们将垃圾带回住处。不过他承认，日本公共场所没有足够的垃圾桶，对游客造成不便是事实。
西班牙：居民发假消息要吓走游客
部分旅游热点的居民忍无可忍，干脆自己动手“吓走”游客。西班牙巴塞罗那和巴利阿里群岛（Balearic Islands）的一些海滩入口处就张贴了“当心落石”“危险水母”等英语告示牌。这都是当地人故意发出的虚假信息。
当地人抱怨，游客加剧噪音和环境污染，也推高水资源税。加泰罗尼亚东北部地区2月进入干旱紧急状态，布拉瓦海岸（Costa Brava）的旅馆却继续消耗已近枯竭的水源，使得人们愈发不满。
由30家旅游业者组成的西班牙旅游协会（Exceltur）副会长何塞·佐雷达（Jose Luis Zoreda）上个月在记者会上说：“有些旅游目的地已达到接待量顶限……这个问题在旺季和某些地区偶尔会出现，但情况正变得更糟。”
根据西班牙国家统计研究所的数据，西班牙去年接待了创纪录的8510万人次的外国游客，今年料会继续保持增加趋势。西班牙今年的旅游收入料达2026亿5000万欧元（约2968亿2000万新元），比去年增长8.6％。
西班牙是旅游业迅速增长创造就业机会的典型例子，旅游业带动西班牙经济跻身欧洲前列。与去年同期相比，欧元区20国今年第一季的增长率平均仅为0.3％，西班牙则为0.7％。法国下调了今年的增长预测，德国刚刚摆脱衰退，西班牙经济今年则预计增长2％。
然而，许多西班牙人认为他们并没有获得好处。西班牙社会学研究中心4月份的一项调查发现，虽然60％受访者承认经济状况良好，但59％的人认为国家状况糟糕或非常糟糕。
西班牙旅游部长赫雷乌（Jordi Hereu）5月8日说：“确实，我们的发展势头强劲，但这种现象必须控制……我们不会禁止人们来西班牙，但我们可以限制为游客提供的服务 。”
希腊：居民借“臭虫”阻吓游客
欧洲另一个旅游大国希腊同样受过度旅游问题困扰。
生活在旅游景点附近的当地人觉得社区总是人来人往，噪音和交通问题加剧，粮食与日用品的价格节节升高，生活负担加重了。也有希腊人抗议外来者在他们的邻里居住，破坏他们的文化和生活方式。
希腊有越来越多业主把公寓短租给游客。对业主来说，短租收入不错，自己也可以搬离拥挤之地。但居民则不满Airbnb等短租平台导致租金飙升，尤其是在市中心，租房的当地人被逼搬离中心城区或支付更高的租金。
为了阻吓游客，还有希腊人张贴虚假的“臭虫告示”，说卫生部门已要求疏散民宿的游客，以保护希腊永久租户的公共卫生。告示还说，不立即离开者，得缴付500欧元罚款。
八成旅客只到过全球一成景点
过度旅游的问题之所以出现，就是太多游人一窝蜂涌到少数景点所造成的。利用卫星数据监测旅游业对环境影响的法国初创公司Murmuration指出，八成的旅客所到的只是世界上一成的旅游目的地。
据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预测，全球游客将于2030年达到18亿人次，较2019年多3亿。这将给热门景点带来更大的压力。
英国曼彻斯特城市大学名誉教授古德温（Harold Goodwin）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批评酒店、航空公司和旅行社想方设法把更多游客带往旅游目的地，无视目的地的接待能力是有限的。
古德温说：“一直以来，人们以入境人数作为评价旅游部长表现的标准，而不是旅游业所能带来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地方和国家政府应该自我反省，他们是利用旅游业为人们创造更好的居住地，还是让他们的地方被旅游业利用了。”
他认为，过度旅游是“公地悲剧”的一个例子。对个别企业来说，吸引游客对生意有好处，但对社会集体来说，这会导致过度旅游。
学者：管控游客人数须因地制宜
各景点出现过度旅游的导因不尽相同，旅游业学者因此强调管控措施必须因地制宜，并提议通过签证控制入境游客人数，以及通过实施政策条例或使用科技来改变游客行为。
目前，各地政府采取的游客管控措施各有不同。
西班牙和意大利威尼斯通过限制游轮靠岸和征收入城费等措施来控制游客人数，意大利罗马则制定法规，对付行为不当者，包括禁止男性在公共场合赤裸上身，以及阻止人们在桥梁扣上“爱情挂锁”，违者将受罚。
新加坡社科大学商学院社会创业与创新主任河氏秋香副教授告诉《联合早报》，导致过度旅游的原因很多，包括航空旅行增长、基础设施改善、中产阶级崛起、有吸引力的外币汇率、数码和社交媒体的影响、监管和规划不足、举办大型活动等。
河氏秋香强调，没有一种放诸四海皆准的解决方案，每个国家和地区都必须先了解导致当地过度旅游的原因，然后制定符合各自独特情况、战略目标和可用资源的战略及措施。
在管控人流及保护环境方面，她提议效仿不丹等国家征收可持续发展费、设定热门景点的游客配额以减少拥挤和环境退化并提高游客体验，同时建设电动公共交通等可持续基础设施来减少旅游碳足迹。
河氏秋香也提倡加强教育和通过宣传进行引导，例如推动错峰旅游以更均匀地分散全年游客负荷、鼓励旅游机构与旅行社合作推广鲜为人知的景点、以及让游客了解不良行为对环境和社区的负面影响。
新加坡理工大学商业、传播及设计课程主任李冠慧副教授受访时则建议政府考虑从源头抓起，通过签证限制，在游客入境前就管控人数，或是效仿荷兰阿姆斯特丹和西班牙巴塞罗那，限制某个区域内新酒店和其他住宿设施的发展。
科技也是政府可更多采用的工具之一。南洋理工大学南洋商学院市场营销系高级讲师黄竞妍认为，除了收取入场费和预先登记游客来控制人潮外，地方政府可以开发应用，供游客查看城市不同热门景点周围的实时拥挤程度，帮助游客规划行程和掌握状况。
黄竞妍说，这能让游客决定何时游览，景点的拥挤状况也得以缓和。游客不会觉得自己被迫支付入场费或受束缚，这种自由感和控制感对游客来说很重要。
鼓励游客支持本土企业让民获益
过度旅游除了危害环境，引起的民怨也是一大问题。所以受访学者认为，官方也应该让利益相关群体参与旅游规划和决策过程，把他们的需要和观点纳入考量。
新社科大商学院副教授谢承宪告诉《联合早报》，要缓解过度旅游的问题，研拟策略时须同时考量景点和社区居民的需要，限制游客数量也应探讨对地区经济发展所带来的影响。
如果旅游地的政府能鼓励旅客支持当地企业，相信也能让居民获益，舒缓民怨。
南大观光及文化地理学家张家杰博士受访时说，除了关注旅客是否有消费，官方也应关注他们的消费是否留在当地。“换句话说，游客花费的钱是否流向了外国运营商而外流出去，或是留在国内，由此对国内经济产生更强的乘数效应。为确保旅游业惠及当地人，就得鼓励游客在当地企业花钱。”
引导游客到新景点 未来或也面对管控老问题
旅游对很多国家而言，是重要的经济命脉，掐断入境客流并非上策，但要把游客导往较鲜为人知的地点却也不易。
荷兰每年有近2000万人次游客到访，过度旅游乱象频传。荷兰旅游局早在2019年已停止推广旅游业。去年3月，阿姆斯特丹发起数码劝阻运动，在网上劝阻查找玩乐信息的年轻人前往当地旅游。阿姆斯特丹上个月还宣布，日后只有当现有酒店结束营业才能兴建新酒店。
荷兰国家旅游会议促进局亚洲区总监及中国区首席代表杨宇告诉《环球时报》，作为旅游目的地推广机构，他们现在的重点是“推广鲜为人知的地区，引导游客探访更多地区，尽量平衡游客人数”。
新景点较能吸引尝鲜型游人
谢承宪副教授受访时说，新景点可能对尝鲜为主的背包客或富有冒险精神的游客有较大吸引力。这类景点还可能成为主要参考网上信息或社交媒体的游客首选的热门景点。
不过谢承宪提醒，引导游客前往新景点的策略要成功，还取决于这些较鲜为人知的景点是不是与热门景点同样具备吸引力。政府也须留意，分流之后新景点是不是未来也可能面临过度旅游的挑战。
提倡负责任旅游的古德温则不那么看好推广替代景点、分流游客的举措。他指出，首次访问甚至第二和第三次到访的游客通常仍会想去热点景区，而且分散游客可能导致其他旅游区出现管理问题。
李冠慧也指出，游客管控措施对那些更在乎价格、必须在特定时间出游，以及对较不知名的旅游景点感兴趣的游客能起到作用。不过，这也取决于游客的动机和意愿，例如举办奥林匹克赛事时，即便知道当地会挤满人，很多游客还是会不顾一切前往。
（符祝慧东京支援报道）